文荷头晕目眩地捱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只见一位仪容散乱的年轻女子在跟前,神色有些焦急。
这人虽然蓬头垢面,扶着她肩膀的手却很是纤细光滑,想必是哪家走失的小姐,与她同样遭劫。
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文荷先是摸了摸藏在胸口的那只簪子确认它还在,再捂住头上伤口:“不小心撞到脑袋了,谢谢你。”
见文荷清醒了,沈碧乔迫切道:“你是哪家的女子?”望望四周黑黝黝的角落,她又压低声音,紧张兮兮:“是从何处官道上被抓的?我也是被绑来的,他们根本不放我出去,我连到哪里了都不清楚。”
闻言,文荷脸色也严肃起来,俯首在她耳边道:“虽然不知道现在到了何处,但我是在汴河被抓,只隐约知道他们换了两道船。”
汴河!沈碧乔捂住嘴,眼里写满惊恐之色。
这群人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敢在天子眼皮底子下抓人!原以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两个人逃出去的机会很大,现在想来,那群人根本是有恃无恐,完全没把她们放在眼里才会如此!
不过,万一只是虚张声势呢?
在京城里,从来没听过有哪窝贼人敢如此胆大包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大难道能大过朝廷!眼下不要自乱阵脚。
“没事,至少知道了我们离汴河不远。”沈碧乔勉强安慰道。
搓了些干燥的稻草堵住伤口,文荷头上的血渐渐止住,伏低侧耳,见外头迟迟没有动静,两个人继续交流着情报。
“他们抓了你七天了?”文荷惊呼。
“算上我昏迷的时间怕是更久,”沈碧乔满面愁容:“既然来了这边,你可有家人接应?他们何时会来寻你?”
文荷一愣,黯然摇了摇头。
自己偷跑出来被捉,家人发现也没法及时跟来,眼下这点希望也断了。沈碧乔愁眉不展:“难道……你就一个人来这边?看你也像是官家女子,怎会家中无人?”
“我是来寻心上人的,”沉默许久,文荷适才开口:“他也不知我会来。”
文荷怀里深藏的那支莲花簪,是秦姚六岁时送她的定情信物。
那时一派孩子气的秦姚还是只小面团,课后把她拉到国子监一处梨花庭中,双手捧着这支簪子送到她面前。
“你、你长得好看,若我不早早定下,再大一些,定叫他们抢走了,”秦姚不敢拿正眼看文荷:“我给你簪子,就是定下你了,你不许……不许再多看别的少爷一眼!你看谁,我就揍谁!”
小时候的文荷被他一番霸王言论吓到傻眼,推拒着要还回去:“不要……我不能要!你,你也不许打人,我爹爹会生气,说我没羞没臊,夫子一定会教训我们的!”
“你不肯答应,是不愿,还是不敢!”秦姚急了。
文荷含糊其辞,只推着他胸口,面上飞霞,脆生生地应道:“我,我不喜欢你!”
“真不喜欢?”
“我……”
秦姚被文荷推了胸口,不但不恼,心头还生出几分期待,听见文荷显而易见的反话,他明白过来,漆黑的眼睛欣喜不已。平日里不服管教的劲儿直接上来,他一把抓住文荷的手,不顾她的羞赧,风风火火地在人声鼎沸的说书堂奔走相告。
“文荷是我的!你们都给我记好了!谁都不许再打她的主意!”
“秦姚!你放开我啊!”
文荷是秦姚亲口承认的未婚妻,在两人还是小豆丁的时候,就在各大世家内部传了个遍。孩子闹得大,文家与秦家也曾洽谈过,两家对这门亲事都还算满意。
十年过去,尽管保存的滴水不漏,铜制的莲花还是无情地褪去光泽,只余斑驳青灰,但只要握住它,心口仍会泛起淡淡的温热。
秦姚……还好吗?
临行前,想起那几乎占据了她整个幼年时期的小公子,文荷心里悄然生出几分期盼和雀跃。
只要见到她,他会想起来的吧。那炽热的情感存留在记忆里,即使到了今天仍有灼人的温度。
“哎……你……”
久久不见文荷回话,沈碧乔懊恼地咬咬下唇,失望不已。
被这声音拉回现实,文荷也有些沮丧,尽管想要见秦姚的心实在迫切,然而出师不利,这下能否保住性命都成了问题。
两人休息片刻后,身体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尽管听沈碧乔说这货舱里没有生路,文荷依然坚持要试探一番。然而结果不出所料,二女快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什么花样,这儿不怎么通风,胡乱堆起的稻草焦青糜烂,几件湿答答的汗衫铺在船底,不时挥发出一股体酸恶臭,令人作呕。
水米不足,沈碧乔最先坚持不住,腿软瘫倒,她抱膝默默看着文荷焦急失落的神情,前前后后反复踱步,时而叹气,时而凝思。
……
春日的大相国寺是踏青游子最钟爱的地方,东边开了满山的千瓣桃花,粉雾茕茕,娇艳欲滴。沈知黎提起一边罗裙,还未显出愁色,果见站在更高一阶的秦姚向她伸出手来。
“怎么了?”见沈知黎迟迟不搭上来,秦姚疑惑道。
天光翠绿轻盈,沈知黎身后一片焕然晨曦,她背过手去笑得狡黠:“没什么,就是觉着你这样一直乖乖等着我的样子,甚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