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槐安,其实是因为我的师兄,他已失踪数日,有人曾看见,他来过槐安,进到过那家豆腐铺,我只是想找到他,他才是我唯一的家人。”
话及此,杨青也目光澄澄,提及师兄,眸中有悲痛一闪而过,她接着说道。
“萧瑾禾,我对你从未有过恶意,你的身份,我更没想过像任何人透露,那些陈年往事,恩怨仇恨,皆与我无关。我听说,如今的予渺人过得很艰难,你自小离乡,这么多年,日子也不好过吧?”
“好不容易有了名声地位,自然不想旁人打搅,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插手我的事,你的秘密永远不会被泄露出去,起码,我可以保证,我不会乱说,只要你给我行个方便,莫要再派人跟着我了,如何?”
真假参半,谎言才不会被拆穿的那么快。
萧瑾禾这人阴险狡诈,全然是小人行径,却着实有几分手段,也不知传言怎么传得这般天花乱坠。
杨青也自不可能全盘托底,亦不想有这样的对手牵绊住。
她要查的事,耽误不得。
与其两相纠缠,互相耽误,不如各为所求,两不干扰。
杨青也不由得在心中喟叹,若是按以前她的性子,昨日夜里,萧瑾禾就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可在这纷扰复杂的江湖中闯荡数年,她竟探得生命的奇妙,懂得了不可滥杀无辜的道理,明白了语言有时亦可成为一种武器。
这些年,她学会了圆滑,学会了迂回,学会了心硬嘴甜,亦混得风生水起。
可她没想到,这一去,这一闯,就没了家。
她竟成了孤家寡人。
“师兄?你师从何门?武功高强还懂得医术,溧阳何时有过这样的先生?”
萧瑾禾一脸正色,眉宇间染上几分戾气,声音亦是冷厉。
可杨青也松了口气,这才是萧瑾禾原本的模样。
不论是传言的温润,还是在她面前那副无赖模样,都不是真实的萧瑾禾,现下这个狠厉阴冷的模样,才是真正的萧瑾禾。
既然肯好好说话,那就是听劝的,如此才可谈正事。
“师门有命,在外不可宣言师父名号,不过我师父并不定居溧阳,他闲散惯了,云游四方,居无定所,我亦是如此。”
“溧阳那边,你定是派了人去吧,你若想知道,大可直接来问我。我自满月便被送到了溧阳老宅,可道士说我不详,永宁伯不愿留我身边,旁人自然也不会愿意。”
“因而,到了溧阳未曾停留,老宅的人就把我送到了乡下庄子,庄子的人也不喜欢我,他们把我丢给了饲马的张妈妈,张妈妈是个才失了女儿的可怜人,整日疯疯癫癫的,见了我以为是她那断了气的女儿,开心的不得了。”
“那是第一个,为我降生开心的人,从那起,我就跟着张妈妈长大,后来,我不到五岁,张妈妈就病死了,我又成了一个人。”
“但那时的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说,庄子不养吃白饭的,让我洗衣做饭生火,那日是让我上山捡柴,我遇到了师父和师兄,他们带我离开了那,四海为家,行侠仗义。”
“你派出的人,查不到什么的,一则,当年我丢了,那些人怕被责罚,定是不肯说出真相的,二则,永宁伯为了这桩婚事不出岔子,自是把原先的人处理干净了,怎会留下把柄呢?”
杨青也说着,不觉红了眼眶,她垂头掩下情绪。
其实她说谎了。
五岁前的顾寒月跟着张妈妈,动辄遭受打骂,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张妈妈第一次见到顾寒月确实是高兴的,可高兴过后清醒时,总惦记自己的女儿,整日酗酒,顾寒月不仅忍受张妈妈的辱骂,还要照顾她。
张妈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待她极好,为了她能和人拼命,时而厌恶她至极,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顾寒月每日睡醒,都要揣摩张妈妈今日是否清醒,以待今日是否可以无恙。
杨青也问过她,恨张妈妈吗?
她身子孱弱,说一句话要喘好久,她摇头,说不恨。
因为若不是张妈妈,顾寒月可能在到庄子的那天就死了。
张妈妈死后,再也没有人护她,整个庄子的人对她非打即骂,却又不敢叫她真的死了,濒死之际拿汤药吊着,顾寒月说,那段日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真让人难受。
顾寒月也从没有救她水火的师父师兄。
那年,她上山捡柴,险些被豺狼啃食,没人救她,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那日,她提着恶狼的脖子,浑身是血地回了庄子。
那些人见她都吓了一跳。
从此便不敢再轻视她,她可是杀过恶狼的人。
顾寒月说,那时一连半月,她都高烧不退,想起来就后怕,她是怎么有力气,杀了一头狼呢?
或许是她还不想死。
从那起,庄子上的人都怕了她,更不愿亲近她,联起手来送病重的顾寒月到了山上的一处破庙里。
顾寒月便开始自己讨生活,她把破庙当成家,身子好时就种种菜养养花,病得起不来身时,听着山猫的叫声,也能扬唇笑一笑。
以挖野菜换银子为生,日子清苦却也悠闲。
可她身上带着娘胎里出来的弱症,又没钱抓药,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少,顾寒月本以为她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遇到了杨青也。
听说了外间的故事,感叹世间美好却与她无关。
再没了力气亲眼去瞧一瞧。
她把自己短促无趣的一生说与杨青也听,也不算白来世间一遭。
思及此,杨青也心如刀绞,似乎隐隐看到,顾寒月顶着那张惨白瘦小的脸,一如往常地弯着眉眼,看着她时,眉眼里尽是温柔。
哪怕她过得再苦,都不曾埋怨过一句,说起永宁伯时也并无怨恨,小小的一个人,病的只剩皮包骨,却还是笑着说无妨。
顾寒月的故事,太过沉重,杨青也根本吐不出口,她想,若是早些相识,她一定要护她一生无恙。
杨青也编造了谎言,美化了顾寒月的一生,可她的心犹如蚁虫蚀咬,每每想起那样美好的姑娘,遭受这等待遇,她就痛的喘不过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