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鲜艳灵巧的兔子灯再度被人踩坏,随风而去,滚落河水之中。
刀辞浑身冰冷,尚且年轻的面庞如坠冰窟,他手中的剑已被鲜血淋尽,面色惶然如怆,跪地声沉闷。
一月之内,第二次遇袭,不可能是北狄。
是朝中的人。
“去找黄大夫!”
徐寂行按住怀中人的胸口,他面色冷静得几乎怪异。
那一刹那间,刀辞很难看清他,看清他眼底的戾气与痛苦,何者更浓。
分明寒意彻骨,再抬起眸时,也只有冰凉的嗓音从喉口中流出。
“快去。”
周遭死寂无声。
徐寂行徒劳地用衣料替她止住不断流出的鲜血,玄色衣袍被染得更深,修长如玉的指节滴答滴答地流着血。
他贴着她说:“为何要去挡?”
顾卿然挤出一个很浅的笑来看他。
她有些累了,只是想要睁眼,却这样难。
最后的一丝力气,她碰了碰他的袖口,“谢谢你。”
她还说:“这样便不欠你的了。”
……
屋内安静得吓人。
只有扔了巾帕的血水在往外倒。
过了好久,才有人敢去给站在门槛处的徐寂行说句话:“相爷,夫人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那样一支冰冷尖锐的铁箭射入胸口,她明明是晕了过去。
“嗯。”
徐寂行静静地眨了眨眼,他问:“她何时可以醒?”
那人跪了下来,头点到地上,再也不敢答话。
一股经年的昏暗与沉寂从周遭慢慢围了过来,徐寂行垂眸,看清的是那条柔软雪白的兔毛围脖。
沾了血,已经暗了下去。
他记得,她戴上此物时的神态,羞郝、欢喜、故意别过脸去不让他看。
徐寂行摸了摸干涸了血迹的围脖,她不但藏不住心思,心又软得近乎笨拙。
“上天庇佑,夫人暂无性命之忧。若是伤口再偏半寸,老夫恐无力在此拜见相爷。”
他坐在床榻边,眼里燃着一股暗火,幽邃难言。
“她会醒的,是么?”
黄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夫人心志坚定,七日之内该是可以醒来。”
徐寂行沉默地摆了手,叫他退了出去。
床榻上沉睡之人面色白得近乎透明,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没有血色的唇瓣微微抿着,身子单薄得如一张白纸,只是被暖和厚实的衾被留住了而已。
她的伤口在心胸,要害处的伤口难养,待到醒来、再到伤好,或许会留疤。
徐寂行碰了碰她蜷缩着的手指,末了,吻过她的指尖。
她要养伤数月,不能乱走,更不能乱跑,以她的性子,定不会愿意。
他得提前准备起来,准备她若是后悔挡这一箭、若是不肯好好养伤,他需要时间来赔。
屋内烛火燃了一夜。
他守到五更天时,有人敲了门,端来一碗汤药。
这里并不是相府,而是就灯会很近的一处庭院,名叫澄心堂,受了重伤的人不能乱动,他下了令,将府内的用具送来。
这处庭院是他尚未彻底从徐府搬出来时,时常住的地方,一晃多年,他从未想过,再次带人进入此地,是这样的情形。
婢女手中的汤药被他接到掌心。
他用了力,扳开她的唇,将药缓缓灌了进去。
直到一碗药皆喂了进去,那婢女从他手中接过药碗时,看清了他微颤的指尖与掌心的血痕。
那婢女留在此处看守宅院多年,知道他娶了妻,却不曾想过,会在这样特殊的情形下见到他不同寻常的一面。
她的记忆里,徐寂行是光风霁月般的人,却也孤寂淡漠到了极点,这处庭院离闹市不远,墙院却砌得极高极厚,隔绝人世烟火,清冷至极,是他从前光阴的缩影。
而从昨夜至此刻,他的种种行迹都叫她心神恍惚。
“相府里的婢女来了?”
“回禀相爷,据说是夫人的两位贴身婢女,皆已经在屋外候着。”
徐寂行身形挺拔,从昨夜到现在滴米未进也不见憔悴之色,他身上玄色衣袍的血迹早已经干涸,若是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好似未察觉,只道:“将人叫进来,看好这里。”
从始至终,他也未流露出过分悲伤或是动怒的神态,但这位婢女却觉得,他现在这样,很可怕。
庭院内,刀辞已经跪在石砖之上许久。
徐寂行踏过庭院,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径直去了天牢。
阴暗湿冷,压抑无光,里面关着的,是他的亲弟弟,徐望溪。
徐寂行走进去时,他昨夜未换的玄色衣袍、斑斑的血迹便不再突兀,脏污的茅草上皆是斑驳的血,有些暗,有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