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大部分人好一点,宋章对她一往情深,哪怕后来纳了柳氏为妾,也不会在哪里亏待了她。
她嫁的人是出身书香门第,可她却对宋章那些酸唧唧的文章毫无兴趣,每日就搬把椅子坐在窗前看云卷云舒,看四角天地里檐下的飞雁。
后来柳氏嫁进来了,学城里的那些烂俗风气,穿金戴银地在沈玉面前晃悠摆弄,似乎在嘲笑宋章对她的真心不值一提。
沈玉懒懒的暼了她一眼:“我对那些争风吃醋的不感兴趣,以后你去宋章面前晃悠,别来我面前搔首弄姿,挡我晒太阳。”
久而久之,庭院里也安静下来了,只是大家好像都规定俗成的沉默着,像毫无思想的人偶,只恭恭敬敬的听主人家的命令。
沈玉冷眼的看着,等着生命的尽头到来。
直到某一天,府里新送进一批丫鬟,任沈玉挑选摆弄,说是让她有个知心人说话。
碧春的脸上铺满了池塘边的泥巴,活像一个泥人儿,沈玉见其他人都生的标志白净,不由得对这个小丫鬟起了好奇心,叫人提了一桶水,把她从头泼到尾。
不出她所料,小丫鬟是生得最年轻漂亮的那个,也是最年轻的那个。
见自己被主人家泼了浑身的水,她又惊又怒,杏眼圆睁,却只是死咬着下唇不说话。
碧春脸上就差写满不乐意三个字了,沈玉在对方气急败坏的目光下,轻笑一声:“就你了,以后来我跟前伺候吧。”
她失去了自由,所以希望同样热爱自由的人失去自由。
她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碧春总不同于其他人,在一系列驯化好的石头人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可以变化揉捏的泥人儿,当然令沈玉感兴趣了。
沈玉发现,碧春的眼睛很大,仿佛装了数不尽的小点子,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成天左顾右盼,看到沈玉了,嘻嘻哈哈地跑过来给她揉肩捶背。
还记得刚生下宋遥风的那阵子总是心情不佳,碧春如一往凑她面前,伺候着要给她梳洗盘发。
沈玉盯着镜子里不再年轻美艳的自己,烦躁的一拳砸进铜镜,锐利的碎片划破皮肤,留下尖利又扭曲的痛意。
她怔怔地盯着梳妆台上沾满了血迹的金银首饰,大片大片的猩红血迹,仿佛在预兆着她也会与其他后宅女人一样变得喜怒无常。
可下一秒,碧春惊叫着用纱布捡掉她手心的碎片:“您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呢?”
沈玉自嘲道:“我都已经是生了一个孩子的母亲了,还需要爱惜什么呢。”
碧春斥道:“胡说!您的开心大过任何人,您打扮容颜,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的。”
“你凑近看。”沈玉捧着碧春圆润的脸颊,与其专注的对视:“看到我眼角的皱纹了吗,我已经不是年轻时候的我了。”
碧春摸了摸沈玉的眼角,忽地绽开一抹笑:“您可听过青瓷开片?那些匠人最爱青瓷上的冰裂纹。”
“岁月描绘的笔触,可比釉彩更珍贵呢!”
借着窗外的斜阳,碧春的眼睫都被染上了金黄的光,显得年轻鲜活。
沈玉本应该是很感动,可她却蓦地沉了脸,也不管手上的伤口如何,连推带拉的把人推到了门口:“你以后别来我面前伺候了。”
木门沉重的敲打在门框上,仿佛沈玉声如擂鼓的心跳声。
碧春被沈玉莫名其妙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仍执着的拍着门,喊道:“夫人,为什么呀?”
“我若惹您生气了,您可以惩罚我!”
沈玉的语气又冷又硬:“你招人厌,我跟前伺候的丫头,容不得太跳脱的。”
碧春在门上又敲了许久,叽哩咕噜地朝她道歉,一口说对不起,一口又说不想离开你之类的话。
沈玉的脊背就倚靠在木门之后,她看着窗外的残阳,陷进屋内的黑暗里,最终被光明侵占。
沈玉想,哼,都是她惯的。
寻常丫头哪敢对她这般无理,她沈玉吼上两句立马就要涕泗横流的跪在地板上求饶了。
碧春何德何能,一个小丫鬟竟敢对主子无礼。
她生得那般好看,年轻貌美又不用嫁人,只用一辈子伺候着自己,真是好命。可自己呢,只会被裹挟在江河里随波逐流。
她怎么敢来安慰自己的?
沈玉这么想着,没过多久,屋门外就没有了声音,连脚步声也不知道何时消失的。
她当即恨恨地撕开手上包扎好的,将染血的纱布狠狠甩在地上,踩了上去。
说让她走她就走,平时没见她这么听话过。
这么听话,跟那些木头石头有什么区别?
不堪入目,实在可恶。
沈玉也不管自己淋漓的伤口,随便擦了一把,走到窗前拉开布帘。
院儿里灿烂的阳光争先恐后涌进缝隙。
碧春不知从哪里摘了一捧玉兰花,裹挟着露水和芳香,跃进沈玉的怀里,紧紧抱住她。
“阿玉,不要让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