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一直到十岁的一个年节家宴。
孟衍一向最讨厌那些虚头巴脑的虚假礼仪,因为他受宠的原因,臣子妃子一个个都要来讨好他,好像他是什么祥瑞一样,酒味与脂粉气混在一起令人想吐。
敲晕了一直照顾自己的小厮后,他换上了小厮的衣服。
孟衍很少有出宫的经历,因为宫里所有人都看他看得紧,所以眼下好不容易呼吸到了宫外的自由空气,心一下就野了,欢呼着一头扎进人流。
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笙歌叠奏,锣鼓声鸣,爆竹声噼里啪啦,火树银花散落如雨。
街上有人推着车卖过年的清供字画,大概画的内容就是什么平安吉乐,柿柿如意,然后画一些花盆柿子书籍鞭炮灯笼之类的。
他只凑上看了一眼,便面露嫌弃。
这些字画都还不如宫里随便逮一个太监画得好。
街市中,暖风穿堂而过,灯火阑珊间,一道冰凉的雪风引得他下意识一哆嗦。
街市上很冷,再厚的披风也挡不住风雪。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眼角瞥到一株红梅树下的人。
一个褐色短衫的小男孩戴着一个草帽,裤腿破破烂烂像是被狗啃了一样,就这么好不可怜的露出那截冻得青紫淤痕的腿。
孟缘深愣住了,视线直直的盯着腿下面那双粗糙的草鞋。
他不明白,自己披着狐毛制的披风都觉得骨头痛,他真不会冻坏吗?
小男孩头上撑了把伞,雪就堆积在他身旁的伞上,孟缘深难得有了探究的心,凑上前仔仔细细打量那些摊开展示的油纸伞。
油纸伞很普通,可以说只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样式。
这种他见得多了,伞面上用颜料画墨兰,画雪梅,画山水怪石,画迹拙劣,媚俗普通,从小看惯了一堆名门手迹,这些自然是入不了眼的。
孟衍凑到摊前,手上精挑细选着,一边嘴上不饶人:“这画工如此拙劣,也值得你摆摊?”
“因为下雪了。”
小男孩拽了一下红彤彤的伞坠子:“这是只有过年才有的,所以卖得好一些。”
孟衍摇了摇头,目光却只盯着小男孩的眼睛看:“你就穿这么少,不怕冻死吗?”
“穷死比冻死更可怕。”男孩语调平静,稚嫩苍白的脸有些过于峭瘦。
“你叫什么名字?”孟缘深问。
“裴悯。”
孟衍嘲笑道:“赔命?谁给你起得这么烂的名字?”
“……”裴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孟衍又问:“你会作画吗?”
裴悯犹豫了一瞬,点头:“会。”
孟缘深眼睛一亮,露出笑容:“那好!你给我画一幅画,如果我满意的话,这一摊子我都买下了!”
裴悯眼神一动:“真的吗。”
孟缘深弯眸笑道:“我骗你干什么呀?”
“那好。”裴悯立马将身后立着的草席摊开,取出一张空白的伞,开始执笔作画。
孟缘深从来也不对这些诗词字画感兴趣,更何况一把普普通通的伞呢,看着裴悯脸色认真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的痒意。
如果他不给钱,裴悯会怎样?
想必也不会怎么样,他可是宫里最受宠的皇子,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百姓又敢如何?
于是孟缘深保持着笑容,肩头已经落下了好多雪,他安静地等待裴悯作画,打量着裴悯的长相。
过了许久,裴悯停下笔,将伞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递了过去,孟衍手中一沉,他这才发现,这把伞与其他伞不同。
撑开伞时,红白蓝各色的线交织缠绕在支架上,这比其他伞更加繁杂,伞柄上还挂着一个青色的木雕莲花。
他翻过伞面,愣在原地。
孟衍出宫时换了一身绣着金线梅花的红锦衫,外覆白披风,此刻伞面上的他就站在雪景里,手里还提着个灯笼,红梅覆雪,暗香盈盈。
落款:仁和三十年岁次丙戌,城中入冬,朝逢大雪。
他没想到这个小男孩画得还真有那几分感觉,倒也没有那么特别好,只是意境到位了。
孟衍将伞举过头顶:“谢了。”说罢,转身便走。
裴悯顿时愣住,朝他喊道:“你还没有给钱。”
孟衍侧眸,眼底露出戏谑的笑意:“你个傻子,还真信了啊,画得那么丑,谁愿意给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