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衔月不作声。
上一世,她在遇到时倾尘之前,一直对太子殿下颇有好感,即便她拒绝了皇帝给她和太子殿下的赐婚,太子对她也并无半分责怪,她私心里,是不愿意将太子看作坏人的。
沈衔月缓缓摇头,“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想再胡乱疑心任何一个人,李元彻,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
“想个法子,把我送到江南。”
李元彻皱眉,“这算什么忙?”
沈衔月拨开郁郁垂柳,眺望着山脚下的一抹稀微春色,她的声音柔静恬淡,却又于柔静恬淡中生出春风中的些许冷冽沁香。
“有些事情,你陷在其中是看不清楚的,长安这么大,你看得清每家灯火中的明灭吗,身在局中,永远看不清全局,只有跳出了这个圈子,才有可能窥得一线生机,你既然怀疑太子在这其中做了手脚,那你便该知道,太子生母正是出自江南林氏,如今我已然疯了,宁王殿下布局多年,把一个疯子改头换面送出去,想来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吧。”
李元彻隐约明白了沈衔月的想法。
于她而言,太傅之女的束缚太多,长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她要换个身份。
“送出去容易,想要再回来可就难了,沈衔月,你有想过你离开沈府之后吗,你就再也不是太傅之女,天地广阔,你都要靠你自己去闯。”
沈衔月微微一笑,反问,“你知道做一个疯子的快乐吗?”
李元彻不解地看向沈衔月,上一世,她仿佛天上的太阳,娇艳灿烂,耀眼夺目,而这一世,她的身上则笼罩了一层月色的清冷,叫人又爱,又怜,又怕。
“疯子的快乐?”
“太傅之女听起来荣华无边,可我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我曾以为父亲对我是真心疼爱,可是后来想想,他的疼爱不过是停留在衣食住行这些微末小事上罢了,嫁谁,不嫁谁,我没有选择的权力,我是沈府的一枚棋子,即便养得珠圆玉润,也不过是枚棋子。”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做棋子了。
她要做下棋人。
李元彻若有所思,“好吧,我会趁着你在灵山的这段时间,想个办法出来。”
沈衔月微一颔首,“多谢。”
说罢,她便要转身离去,李元彻叫住了她。
“衔月!”
沈衔月的轮廓清丽,她背光而立,字句冷淡。
“还有何事?”
李元彻捂着伤口,艰难地站起身来,“你说,你要去江南,你该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在江南,衔月,你是不是也怀疑那个人,那个上一世让你爱的死去活来的人?”
沈衔月心中一紧。
“衔月,我没有骗你,那枚玉佩真的能调骠骑营大军,如果时倾尘当真无辜,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有那枚玉佩,你以为那枚玉佩为什么会在我的手上,你真的了解他吗!”
时倾尘。
这三个字犹如滚滚巨石,涛涛雪浪,在她的耳畔轰鸣。
那是上一世,她爱到死的男人,那是上一世,她最后以命相护的男人。
可直到今天她才发觉,她对他的爱几乎没有任何缘由。
她为什么会爱上他?
沈衔月双目微阖,落叶吻青丝,她在灵山空谷中忆起了那一日春雨朦朦,他如墨似画的眉眼,她曾经那样骄傲,曾经那样明媚,可遇到了他,她忽而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爱他,是因为他不爱她。
沈衔月享受着众人的追捧,太子殿下也好,三皇子也好,又或是长安城中的勋贵子弟们也好,在她的及笄礼上,所有人都刻意讨好她,只有他,对她始终淡淡的。
她至今还记得他那一日的模样。
他端坐水墨清雨中,遗世独立,翩然若举。
无论她做什么,他望过来的眼神都不带有一丝情意。
一滴清泪滑落颊侧,浸透唇齿。
苦而涩。
沈衔月咽下泪水。
上一世,她为了他的清名,始终默默守护着他,可他不屑一顾。
这一世,她要拉他入泥,她要好好看一看,那么干净那么洁白的衣袍之下是不是和别的男子一样!
她不信他会有什么不同!
身后,李元彻声音沙哑,近乎嘶吼。
“时倾尘,他一定同永年十年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沈衔月抬袖抹去泪痕。
“别说了!”
她离去,再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