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昙印的声音里带笑,“那,现在呢?”
“现在……”夜祈一时又迷惘了,他的心,到底在哪里呢?
他不由得睁开了眼。
眼前人就这么一下子摄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遍身清朗的神君,跏趺闲坐在他的对面,青仞山的晴风万里,正轻轻吹动着他的衣袂,把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送到了夜祈身边。
“在你。”
夜祈这下肯定了,他的心,此刻全在昙印身上。
他呆呆看着眼前人,只觉得移不开视线。
没想到,昙印讶然了一瞬,忽然便笑了出来,像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意外。
夜祈以为,是自己又说了什么傻话,手心发热起来。
不过昙印没怪他,而是顺着他的心思,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心跑到我身上,这叫攀缘外物,是为散乱,”他的声音温和而明晰,“散乱若能时时自知,才能归守本位,是为禅定。”
他说得很慢,夜祈终于听明白了。
这是说,他不能一直让自己想着昙印了。
这让他有些不自知的失落,但他会努力听他的话。
“有禅定才能生智慧,有智慧则得神通,有神通则渡众生。”昙印继续道,“小龙,你要如此破轮回,成大道,明白了吗?”
夜祈的眼睛瞪大了,他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生都没有那么明白过,过去种种,如在梦中,颠来倒去,回首竟无一日光明。
昙印帮他轻轻挥散了眼前的那片矇昧,仿佛一切就都忽然明晰起来,再也没有一丝阴翳,清透如琉璃。
顿悟的光将他的整个身体点亮,像永远不会再熄灭。
生命的前二百年,他都在地狱蹉跎,可自从来到昙印身边,仅仅五年之后,他便开天眼、通他心、知宿命……
八年后,他屡破天劫,腾云为龙。
可昙印,却也在他化龙的同一天晚上,身死魂灭,葬身火海。
于是那个夜晚,就这么茫茫延续了一千年,从那夜起,夜祈的天再也亮不起来了。
*
金坛不愧是大城,早上天刚亮,外面就已经很热闹了。
无愿起身,看夜祈还睡着。
昨夜夜祈逼迫他给他讲昙印的事,睡得是晚了些。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夜祈睡得太熟,化出了原身,一条长长的龙尾拖在地上。
“还是这样……”无愿自言自语,下意识伸了手,又怕弄醒他要发脾气,于是用禅杖隔空把他的尾巴塞回了被子里。
他轻手轻脚出了门,决定一个人先在外面走走。
街上店铺繁多,叫卖声不绝于耳,忽然,他看到了一家裁缝铺。
无愿不由得站住了。
他想起,昨天夜祈生气的时候骂了他很多话。
其他的方面,他其实都不甚在意,但他记得夜祈特别着重说了好几遍:丑,好丑,丑秃驴……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陷入了沉思。
裁缝铺的老板刚把店门打开,就看外头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高大和尚。
“老板,我要买件袈裟。”他说。
老板看着他那破布伶仃的就笑了,一边剔牙,一边懒懒道:“嗬,是该换件新的了哈,想买件什么样的?”
他看无愿衣着,便知他是个沿途行乞的落魄和尚,顶破了天,也就买身麻布的,说不准还要讲价钱,所以很懒的招待。
没想到无愿一开口,口气竟大得吓人:“把你这里料子最上乘、刺绣最华丽的,都拿出来让我选一选。”
老板一听这话,便拿扫把赶他了:“去去去,哪里来的疯和尚,你要是饿昏了头,就赶紧化缘去,别来我这里消遣。”
说罢,便要回身进店里去。
结果,什么东西却忽然差点闪瞎了他的眼。
“这个够吗?”无愿问。
原来是他手里,突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光华璀璨的明珠来。
那老板定睛一看,眼神一下就直了,赶紧丢了扫把,直接换了副面孔,像捞到宝一样,连忙把无愿往店里拉。
“龙晶珠!成色这么好!哎呀,大师大师,您快快快请进!”
无愿轻笑,跟着他进了店,一边四下里浏览,一边不经意般道:“这样的珠子,我还有很多哦。”
“这位大法师,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就给您拿衣服去!”老板一听他说还有很多,便喜得搔头摸耳,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叠声把所有的小二都招呼出来给贵客看茶,然后便屁颠屁颠亲自到后头,急忙拿最贵重的袈裟去了。
于是,无愿从裁缝铺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遍身绮罗,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簇新簇新的,贵气逼人。
“高僧慢走,”老板点头哈腰地送他出门,双手还捧着个包袱,“这是小店特地额外奉送给您的海青,还有替换用的里衣和鞋袜,都是最好的料子,以后要有什么需要,还望师父多多光顾!嘿嘿嘿!”
看他口水都快落下来了,无愿也有些被娱乐到,道了多谢,便将那包袱笑纳了。
“不知高僧怎么得到这么大颗的龙晶珠?”老板又忍不住打听了一句。
无愿闲闲道:“我家小龙崽掉的。”
“哇!不愧是高僧!”老板赞叹起来了,却又好奇地问,“那,他是怎么了?怎么掉这么大的?他还好吗?”
龙该是性情坚毅的动物才对,这是遭受什么如丧考妣的巨大打击了么?
无愿笑笑:“不劳挂怀,我已经哄好了。”
他一边出门,一边把手里那根烂锡杖也转了一个圈,瞬间就变成了一根嵌金百宝的纯铜锡杖,跟自己的服饰大为搭调。
等无愿都走出八丈远了,那老板还喜不自胜,拿着那颗龙晶珠对着阳光美滋滋地瞧,又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噫!真是个活菩萨,看来这人还真是不可貌相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