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中,苦寒彻骨。
“我的孩子!”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无愿转头一看,竟是个蓬头垢面的鬼母。
鬼母多子,她怀里背上负着不少小鬼,可是那些小鬼不知为何都浑身青紫,显然是已经断气了。
但还没等他看清,紧接着,哭嚎声四起,竟然接连不断。
“我的孩子死了!仙人杀了我的孩子!”
无愿环望,不知何时,他的身边竟然围着无数个鬼母,怀中小鬼死尸无数,全都四分五裂,面目全非。
滔天的冷意浸入骨髓,无愿咬紧牙关。
是魔障。
他连连念咒,心识中才渐渐浮现出一团暖意。
然而,那好不容易得来的暖意还没让他凝滞的血液流动起来,就又忽然幻化成了一束熊熊燃烧的业火。
火,无愿彻底恍惚了起来,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
来不及了。
火焰后,浮现出一张泪湿的脸。
他连忙用最后的力气,伸手放在了那人的头顶,他的掌心已经凉透了,念起那段早已在他心中准备过千遍的灭罪真言。
滔天的业火一瞬间就从那人体内被引到自身,他松了口气,只听万鬼齐喑已经围绕在耳边,可眼前的死亡竟有三分暖意。
他的嗓音沙哑到难以分辨:“快走,夜祈……”
无愿猛地睁开了眼睛。
额上一层冷汗,他费力地坐起了身。
原来地狱是梦中。
但是,身边确实有女人在嚎哭的声音,时远时近,静谧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像在地狱里一样。
只不过,这里确实是人间。
哭声是从摆渡婆婆的四邻家里传出来的。
声音来自不同的女人,但无愿细听,她们哭叫的内容一样,不约而同都是在哭孩子。
夜祈不在房间里。
无愿连忙披衣起身,才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轻轻推门,开了条缝。
只见夜祈身上松散披着外袍,像是也被四邻的哭嚎声给吵醒了。
他像是高了些,比旧日更显得挺拔,原本的红色犄角也褪了,变成了现在的颜色。只有烛火映照的那半边侧脸,看起来还像以前的样子。
无愿凝神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他是在跟摆渡婆婆说话。
“哪有什么死了的孩子,”摆渡婆婆老迈,压着声音更显嘶哑,“仙家,这都是那些女人发了失心疯,她们的孩子到玉莲舟上,得了送子仙人的赐福,高兴还来不及……”
“送子仙人?”夜祈声音清冷,打断了她,“那为何深夜哭喊?”
“这……”婆婆显得很为难,“这天大的福气,不是谁都能撑得住的,都是高兴疯了,不过等她们像昨天那样,也接回了圣婴,就好过来了。”
婆婆的声音支支吾吾,显然是不想说太多。
可夜祈还在不停追问。
这龙虽早就修成人形,可终究还是有些不通人性,心眼不会拐弯,又执拗。
无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夜祈回头,才发现他在。
“放过老人家吧,等天亮再……”无愿刚开口。
“天亮我不渡河了,你自便。”夜祈却忽然撂下这一句,便冒着夜风出了门。
*
夜祈站在村子的祠堂门前。
天光大亮后,深夜的哭嚎已经听不见了,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
无愿游游荡荡地跟在他后面。
“不是说了,你不用跟着我。”夜祈实在看不下去,回头丢了一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愿打了个哈欠,也抱臂看着祠堂上墨漆朱笔的牌匾。
“等你坐上天主之位,我也能混得个什么果位,少走几辈子弯路了。”
夜祈看他说话的样子就很想打人。
这一早上,夜祈在村里走了一遍,发现,几乎所有人家都有昨天见的那些圣婴。
甚至有不少人家,家里竟一个活孩子都没有,被这些鬼童占了个满。
怪不得一整个村子鬼气森森。
今日是迎圣婴的第二天,村里人叫圣婴节。
所有人都要聚集在宗祠前,把新接回来的圣婴名字记在族谱上,又要唱戏摆酒,热闹一日。
眼下太阳已经低了,正是开戏摆酒的时候。
祠堂门前水泄不通,锣鼓喧天,恨不得比过年还热闹。
那些圣婴们,也成群结队出来玩了。
昨日夜祈所见的那些,还都只是刚出生的婴儿大小,而今天,村里出来的这些,则是会跑会跳的儿童。
夜祈放眼望去,只见那些圣婴不约而同全是男孩。
诡异的是,这些圣婴不管身形长得有多大了,面庞都还是幼儿状。其中一些看身量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但面容看起来最多不过七八岁。
不少年迈的村民,形容枯槁,骨瘦嶙峋,但竟然还像背负婴儿一样,背着成人大小的圣婴,被他们呵斥驱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