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没有人愿意和李知说话。
一方面,是他本身的个性比较内向,不怎么说话,就会显得比较阴沉——其实这也是看人的,褚明彰也不怎么说话,不还是有那么多人围着他。
另一方面,因为他的身份很上不得台面。
在这样的学校里,学生们家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资产的,对婚生子私生子这种事也就愈发敏感,也愈发厌恶这种身份。
还有一件比较不巧的事,他的哥哥周柏宇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他与韩子尧、褚明彰,都是学校里名声响当当的人物,因为每个人家里都极其有权有势,还人帅腿长。
真不公平,这样的人,从出生起就是顺风顺水的,可是大家暗自嫉妒他们的同时,又向往成为他们这样的人——
所以样貌帅气出手大方的周柏宇当然有很多追随者。
大家都为周柏宇打抱不平……天啊!周柏宇真的是太可怜了!妈妈出车祸死了,父亲将小三娶进家门,还带着个小野种,鸠占鹊巢,实在可恶!
周柏宇可怜!小三可恶!野种可恶!
可李知其实什么也没有做,他没有觊觎周家的家业,也没想鸠占鹊巢,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那个住满了长舌妇、还有素质低下的赤膊男人的老破小区。
但是,有谁在乎李知的想法呢?
私生子的身份,就好像原罪,直至死亡才能抹去。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被孤立了。
李知不是个哑巴,可是他却被迫成了哑巴,这感觉是很折磨人的——他的嘴像被人上了一把沉重的锁,李知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帮他解开那把锁,唯独他自己不可以。
那段时间,比刚开学时更糟糕,起先虽然没什么同学爱搭理他,可至少还把他当个人,必要的时候也和他说话,不像现在——
所有人将他当作苍蝇,当作老鼠。他走到哪里,欢声笑语则倏然消散,大家拿眼角余光睨他,会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一挪,遇上比较过分的,还会讥笑着捏住自己的鼻子。
那段时间的李知甚至连洗脸都要小心翼翼——因为要避开眼睛。
一双眼睛已经肿到连碰一碰都疼的地步,可他还是无法停止流眼泪。起先还能忍到放学后回宿舍再哭,到后来,那种委屈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内心。
终于某一天,李知再也无法忍受,午休时佯装补觉,将脑袋埋在臂弯中小声地抽泣,一开始还能控制住自己,到后来几乎是嚎啕大哭,哭得气儿都喘不上来,手脚都发凉。
实在是哭得太厉害,以至于教室门被人推开了都没发觉,等李知察觉不对时,那两人都已走进了教室内,隔着大半个教室,李知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脑海中“嗡”的一声。
李知尚存半分理智,知道午休时这帮少爷小姐们一般是不会回教室的,可凡事总有万一——偏偏今天就有人回来了。
李知一双眼睛肿的睁开都费劲,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男一女,个子都很高。
男生站了一会,便转身出去了,至于女孩儿则问了句他什么。李知那会儿的头脑稀里糊涂的,等缓过神来要回答时,那女孩子已尴尬地溜出门外了。
李知呆坐了一会,等着心跳平复下来,才狠狠地擦干净眼泪,把习题册翻开要写,只是一落笔,那字儿就跟蟹爬似的不成样子。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
那日种种,一开始也在李知脑海中翻来覆去好久,头脑清醒后,才分辨出这一男一女究竟是谁。
一想到自己在两人面前哭得这样厉害,再见他们俩时,李知也不免觉得丢脸,只是这两人虽然被誉为少爷中的少爷,公主中的公主,可本身却不是个爱找事的性格。
他们看起来很平静,于是狼狈的中午便成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像一根针落进海里,连一片涟漪都没掀起就结束了,几天后,连李知自己都要将这一切给忘了——
直到宫婕主动同他说话。
“李知。”宫婕犹豫了一会,将自己手中的饼干袋子递向他,“这是我自己烤的曲奇,你要吃吗?”
这学校的第一年课业比较轻松,作业也不多,放学后的社团活动很多,这袋曲奇是宫婕在烘焙社中的作品。
宫婕维持了这个举着饼干袋子的姿势良久,因为李知愣住了,然后他开口说了一句话,说了一句宫婕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话,“你…你在和我说话吗?”
宫婕与他坐同桌也有半个月了,老实说,这还是她第一次听清李知的声音,一阵风一样,轻轻的,比想象中好听。
“啊……”宫婕点点头,“嗯,给你的。”
她看着李知又呆坐了一会,然后才像大梦初醒一样回过神来,他伸出双手去接宫婕手中的袋子,动作很僵硬。
然后他特别认真地,诚恳地对宫婕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