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称为师娘或是师母,又觉得不甚确切。
许是这社会的毒瘤早在她身上嵌下了根,师父一词受人尊重,而师娘或是师母一词则被自动理解为师父的妻子。
倒也有些地方称女师者为师姑,浮光想这姑字怕不是取得姑娘中的姑字。
可是这样与师父中的父字仍旧不对等。
在此等的语言之下,翻来覆去的去寻一个贴合的词,大抵只有师尊二字勉强够格。
然而称呼师尊却又太过奇怪,似是修仙练道一般……况且这何尝又不是一种逃避?
大晟朝如大漠上的黄沙一般数之不尽的文字,竟寻不到一个切合的词,当真是讽刺。
浮光只觉得心头堵得慌。
愤怒而又无力。
她对这天下间的男儿早已失望透顶。
她不安于现状却又不知该如何更改,她亦清醒的知道凌云木能在崖州推行新法,完全仗的是天高皇帝远以及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还有一众木兰将的支持。
崖州便如同空中之楼阁,倒立的金字塔,在此等情形下,亟需寻到一样解决之法,然而这背后必将牵扯到诸方利益,那是不流血不斗争决不能解决的事情。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浮光不愿兀自头疼,将那一双满是薄雾的清眸望向花惹。
花惹正在和人打架,她的功法招式一如既往地快、准、狠,她的人与剑似乎早已融为一体。
她的年岁随着时间增长,她的剑也随之愈发融入她骨血,融入她的一呼一吸之间。
茄紫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踢踏旋转像是夺命的烈歌,与凌厉的剑吟声交织一体,悦耳动听。
隔着老远浮光都能感知到她身上的戾气,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脾气暴躁啊。
可是花惹师父为什么脸上不长疙瘩,日日大动肝火,这说不过去啊……
或许这就是天赋型吵架选手。
浮光胡思乱想着。
她最擅长的便是胡思乱想。
想困了便睡,睡醒了又想,可谓是忧愁常锁两眉间。
她亦时常怀疑活着的意义到底何在?
有人说活着本身便是意义,可是既然这样,缘何她会活得这般痛苦,又缘何会有众生皆苦,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这样的俗语?
难道苦难本身便是意义吗。
既然如此,这样的意义不要也罢。
既然人生来便是要吃苦的,那么博爱的母亲又怎会忍心辛苦诞下的的灵魂遭受如她一般的困苦。
她致力于寻找生命真正的意义,她不愿意得过且过,不认同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想法。
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她想不明白。
世道常言苦中作乐的甜要比一直寻欢的甜更加甘美,以此激励人们要勇于吃苦。
对于那些不愿吃苦的人,这世道往往会以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待,仿若她杀了人,仿若她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在此等世道下生长的孩童们,当真能成长为人吗,难道不是供人驱策的牛群与马群吗。
或许当他们累了,妄图休息放松欢愉一刻时,还要在心灵之秤杆上称量一下这段时日受的苦难能否换来这一时的松弛。
多么可怜而又可悲,可却有无数人将之奉为圭臬。
可是依据她这二十一年的经验而谈,不必找寻苦难,因为苦难会自会找上门来,在当下,在下一刻,在一呼一吸之间。
苦难永存,意外常在,苦永远吃不完,意外或许便发生在下一刻。
既然如此,为何不尽力寻乐,而要为自己套上那般多的枷锁——结婚、生子(还必须是儿子)、卖女儿、攒彩礼、结婚、生子……无穷无尽。
在正值韶华之岁时成婚是为了生儿子,生儿子则是为了老有所依。
牺牲了易逝的韶华来一场长达四十年的豪赌,试问这天下间有几人赌赢?
便是赌赢又如何,韶华不再,垂垂老矣,这桩买卖打从一开始就毫无公正可言,却有那般多人趋之若鹜,蜂拥而上,将其视为一生的任务,多么滑稽而可笑,偏狭而放荡。
生儿子也是。
在历史长河中,一定有什么力量推动男性凌驾于女性之上。
这股力量并非来自男性,因为男性正是由于这股力量的驱策,麻雀飞上枝头,对她们的地位进行恶意的打压,将她们拘禁于家室之间。
又对文字展开一系列贬低侮辱女性的魔化杜撰——奴,妇,婢,晦,婪,妨,奸,妾诸如此类。
哪怕是一些褒义词,譬如婉,好,娱,妙,嬉,娱,也不过是女性地位低下的另一种证明而已,她们被观赏,被物化,被评判。
这或许恰好可以说明为什么大晟朝的文字中以“男”为偏旁的字少之又少之故。
因为只有他们评判她们的份。
譬如好字,女生子,则为好,殷朝武丁王的妻子之一妇好,则因为她生孩子多而得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