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中,姚宝樱听到不知哪里的船只中传来几个女客的轻轻吸气声,她们说:“好俊的大官。”
俊的?
哪里?
好奇的姚宝樱扭头张望,抬头间,猛地看到了上方的张文澜。
烛光照水,光影流离。烛火明灭间,张文澜正倚靠着窗棂,俯看着下方水面上的追逐戏码。
刚刚送走贵客,张文澜在雅室中休憩一二。他听到外面河面上的吵闹声,打开竹帘,意外地看到了正正停留下自己视野下方的姚宝樱。
……这一次,真的不是他的安排。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她踩在樊楼高处正下方的一方舱船顶。游船要过石桥,她仰着脸,粉白相间的衣带缠上发鬓,眉眼间沾着被溅起的水汽,湿润清亮的眼睛带着亮晶晶的笑意,猝不及防地投进张文澜的眼中。
张文澜垂下的目光带着倨傲审度。
绯红官袍加身,衬得一整个水面都透出几分氤氲迤逦色。
夜间起雾,火光照水。水上与屋中摇曳的光映在他眼中,重重间,生出一整片葳蕤焰光。他大约刚处理完政务,私下独处,总有几分慵懒色。他俯身撑脸,眼下这份慵懒色与他此时的无甚表情相配,托着他那身衣摆微扬的官服,如一滴胭脂,晃荡着滴入汴河。
滴答。
姚宝樱的脸,也被滴上了那抹胭脂。
长青追来:“姚宝樱,站住——”
姚女侠回神,身子一晃,生出几分恼意。她冷冷剜上方的张文澜一眼,口上嚷道:“长青大哥你看,你家郎君在偷看我呢——”
长青猛地抬头,果然看到了自家郎君正俯眼看他们。而他又听到耳边一声“噗通”巨响,他一扭头,看到姚宝樱跳下了水。长青咬牙,跟着跳水去追。
但是长青是北方人,水性不好,哪比得上那朵樱桃花成了精,一进了水,黑黝黝中,就溜得没了影。
高楼上俯看看他们的张文澜低垂着眼皮,想到方才某人那个微恼的瞪视,他弯了下唇。
这一下,当真是胭脂入水,绮丽风流。下方女客们惊呼连连,楼上半开的竹帘却“啪”一声,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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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舜千辛万苦地跑去河道下流,终于在河水快与臭水沟交接的岸边,把他浑身湿漉漉的宝樱姐拉了上来。
他扶住姚宝樱在桥边石墩上坐下,给人披上一件氅衣,又递去巾子。
看到她这样狼狈,坐在月光下发抖,赵舜有些不悦:“我真不懂,你为什么吓得跳水?张二郎不是说与你分开了么,为何还追着你不放?”
姚宝樱黑着脸。
她用巾子擦自己的湿发,白他:“难道我骗长青说‘我和你家郎君心连心’,这种鬼话你真信了?我是路见不平,吓唬一个强抢民女的富商,才落到长青大哥手里的。只是周围百姓不知情,我怕那位被抢的姐姐重新引起注意,才不说的。”
赵舜怔然,看着姚宝樱出神:他一向知道宝樱姐心善,只是没想到……宝樱姐这样厉害。
赵舜沉默一下后,重新在脸上挂笑,殷勤地过来嘘寒问暖。
而姚宝樱缓过来,低头一看身上的氅衣,一下子炸了:“怎么是这件?!”
——红梅映雪,蜿蜒至衣摆。
怎么是这么晦气的衣服啊?
赵舜斜睨她:“因为你是财迷,我们明明赚了五百五十两,但你却舍不得给我们置办行头。你宁可把钱都撒出去,我俩依然吃了上顿没下顿。”
姚宝樱狡辩道:“街上的乞丐那么多,穷人吃不上饭,你怎么这么冷血,一点不同情人?而且我短了你的吃食吗,钱都是我挣得!你跑不过官府人,还天天等着我救你呢。”
赵舜:“你嫌弃我吗?”
宝樱笑眯眯:“不嫌弃。”
赵舜一愣后,转过自己微红的脸颊:“那咱们琢磨着杀这个高善声,也是为了赚钱?”
姚宝樱“唔”一声。
赵舜:“怎么啦?暗榜如今就两个名额,杜员外躲着不出门,只有高善声这个选项啊。”
姚宝樱拢紧氅衣:“唔……”
赵舜猜测:“你莫不是终于觉得‘刺杀朝廷官员’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们会被通缉,而你那个旧情郎绝不会放水?”
姚宝樱的脸埋在白绒毛间:“唔……”
赵舜又猜:“要么你是觉得,这个高家大郎和杜员外不一样,目前没看到他做什么恶事,欺压什么百姓,咱们杀人不占理。你觉得咱们应该先去调查一番,再杀人赚钱?”
姚宝樱轻声细语:“调查是自然要去,但不是全部理由。”
赵舜洗耳恭听。
姚宝樱有点儿纠结,有点儿困惑,还有点儿尴尬。
她小声:“高家大郎是张二郎未来的内兄,高家大郎的妹妹是张二郎未过门的妻子,我去高家……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赵舜认真问:“你打算闹事,毁了人家的婚宴,抢走新郎?”
姚宝樱跳起:“呸呸呸,童言无忌,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