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太阳落下,借着天光,她与紫芽张罗起了晚饭。
年节刚过,她原本该安坐家中,承欢父母膝下。此时却……还不知父母亲此刻着急成了什么样?但愿师傅能带来好消息。
二人烤熟了番薯,又饮了些热水,便对付着将晚饭解决了。归梦不愿缩回阴暗寒冷的茅屋中,取了竹凳坐在茅屋前的空地上。
“紫芽,我们生个火堆吧。”归梦望着渐暗下来的天色。也许再过一会儿,会有很美的月色呢。
篝火噼啪作响。归梦想着父母,又想起明铮,心中如被刀割一般零零碎碎的痛。
世事难两全,她要做父母身边乖巧的女儿,便要违背自己的本性,难免终日郁郁。
她若听从父母之命与祖遐成婚,便要放弃所爱,抱憾终身。
这十几年来,她一直过得顺心遂意,从未遇过这样的难题。
夜寒风大,她裹紧了身上厚实的狐裘,喃喃道:“若是此时有酒就好了……”
“酒来了!”忽听有人笑道。
只见竹林小径上,郭朴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溜着两小坛酒,快步朝茅屋而来。
归梦与紫芽忙奔上前。归梦嗔道:“师傅,您老人家总算来了,叫我们好等!”
郭朴顺手将酒递给紫芽,笑道:“就你性急!行了,去把酒温上,容为师慢慢道来。”他鼻尖轻嗅,问道:“这两日你们都吃些什么?”
“还说呢!您这茅草屋中除了茶叶什么都没有。我们再多住几天,恐怕就要上山打猎或是啃树皮野菜了。”
郭朴嘻嘻笑道:“是为师疏忽了,今夜加菜。”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竟是一大块生鹿肉。
“这是归来之时,山下相熟的猎户所赠。”
紫芽奇道:“生的如何吃得?这里可无法烹煮啊。”
郭朴兴致勃勃道:“两个丫头自去温酒。今日为师给你露一手。”他一眼瞥见旁边生起的火堆,笑道:“妙极妙极,火已生好。”说着便取一根硬实的火棍,穿过鹿肉,盘膝坐于火堆旁,用手举着火棍烘烤鹿肉,不一会儿便肉香四溢。
归梦端了杯热好的酒来,递给郭朴:“师傅……您快说嘛。”
郭朴呷了口酒,笑道:“先说谁呢?”
归梦扁了扁嘴:“您明知徒儿此时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双亲。”
“哦,离家出走,现下知道担心双亲了?”郭朴看她一眼,安慰道:“为师已去过侯府了,你父亲震怒,你母亲急火攻心卧床,不过并无大碍。他们一开始只当你是遭贼人掳了去,险些闹到宫中,想求太子下令挨家挨户甚至出城去寻。好在我及时到访,劝住他们。他们看到你房中桌案上的那篇《柏舟》,便心下有数了。你母亲直哭着说‘你便是不愿嫁给祖遐,也不该如此狠心抛下父母离家’。”
归梦咬着发白的嘴唇,忍着泪水道:“是,天下没有比我更狠心自私的女儿了……”她深吸口气,将眼泪憋回眼底:“他们可曾对师傅你起疑?”
“目前来看,尚未起疑。听说他们已悄悄派人去会稽寻你,可能以为你去了谢炅的庄园。总之,我的话他们总算听得进去,顾着颜面与你的名节,暂时不会再大张旗鼓地寻人了。”
表兄……归梦叹了口气。她无形中又连累了旁人。
“你若是现下改变主意……”郭朴道。
归梦摇摇头:“不,我若是回去,过的又是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可以预想得到那是怎样的日子。父母亲会再度拘禁我。他们要改造我,让我做个规行矩步的名门淑女,再顺顺利利地嫁一个好夫君。没有祖遐,还会有别人!”
她幡然意识到——明铮,只是个爆竹的引线。爱上明铮,是她与双亲决裂的开始,但绝不是唯一的原因,也不是结束。
过去十四年,她在高平被放养着,父母对她一贯疼爱放任,那只是因为没有触碰到原则与底线。
他们要的,始终都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一个世人称赞的大家闺秀。那不是她……
她天生就离经叛道,痛恨一切成规约束。偏偏上天让她投胎到这士族侯爵之家。
幼年之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可从她开蒙懂事,复又从师傅那耳濡目染,受了老庄影响始,便逐渐厌恶这天家富贵,厌恶这深宫高墙,厌恶封建礼教。
她要自主的,并非只是婚事,而是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