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位长老各分为两列围坐,黑袍黑玉冠,此刻逼近主座的大长老因为自己弟子差点惨遭毒手气急攻心站起身来,骂了一句,待罗遇非但没有受伤还当场突破小境界,怒色才勉强压制住,冷哼一声挥袖坐下。
“今日也是罗遇这小子恰好突破,不然……哼!姜青所作所为,按宗门法规,该鞭刑三百以儆效尤!”
鞭刑,是以抽灵鞭执行,凡间鞭的是肉|身,而修士,则是抽的神魂。三百鞭下去,别说是此时身受重伤、金丹破损的姜青,就是完好无损的修士也能被三百鞭抽得境界下落根基不稳。
神魂受损最难修养弥补,大长老虽然是为自己弟子出头,可这刑罚对姜青也算不上严厉,毕竟看在玄明的份上,大长老也不敢直说将人轰出宗门。
“鞭三百啊……”
一声呢喃使得在场众人都下意识噤声,底下刚才不忿的弟子面色一紧,都忍不住看向上方和宗主同坐主位的玄明仙尊。
数百年前宗主为寻机遇突破元婴下山历练,与邪修一战不敌,差点魂识都被绞杀,好在路过的玄明随手相助。
修真之人多重视因果,于是宗主腾出宗门主峰之一的雪乌峰让玄明暂居。玄明虽不过五百余岁,但修为已达化神圆满,只差半步便能踏入渡劫期,真真正正成为整个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强者。
后来玄明常住于此,和宗主结为兄弟,宗主甚至见玄明潜质惊人,一度欲将巽衍宗交付于他,可玄明婉拒直言不愿理尘俗之事,但松口可作挂名客卿。于是在新一轮弟子上山时,不久前才突破至渡劫期的玄明现身大殿。
他通身威压敛于体内,百无聊赖垂眸扫过恭敬垂手的弟子时,神态遽然一变!爆发的灵气使得立在他身侧的宗主面色凝重,本能运转功法抵抗一视同仁的威压,可还是喉头腥甜。
“玄明……”
他不解地转头看向身侧,可余光却只见翻飞的衣角。玄明身形如风,瞬间便从主位出现在底下一个资质平平的散修身边。
宗主惊疑不定,还未来得及细问,就听见玄明一声急促又惊喜的:“连舒?!”
*
时至今日,当时玄明口中的“连舒”是谁无人知晓,只是那个弟子运道极好,一跃成为玄明亲定的弟子,也是今日嫉恨同门狠下杀手却反被打成重伤的姜青。
宗主抬手捋着胡须,可惜地看着下面还在挣扎起身的姜青:“金丹破损,境界下落至炼气,根基受损,若没有极品九转复灵丹,就算重新修炼,也是达不到最初的高度,也算是自作自受……姜青虽有错,但好在除他外无人受伤,反倒是有性命威胁的罗遇趁此突破,鞭三百太过。”
“他现在与凡人也无两样,别说鞭三百,就是一鞭,那口气也能被鞭得烟消云散。罢了,玄明,你看怎么处置为好?”
被问询的人坐在宗主身边,今日各尊者出席宗门大比,也是为检验自己弟子这段时间修炼进展,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收尾。
玄明通身白袍,和周遭或蓄胡或白发丛生的长老宗主相比他极为年轻,身形瘦削高挑,袖口及衣摆处以金银线作仙鹤祥云边,长发被一根简朴的玉簪束起,分明是极为寡淡的着装,可也压不住眉宇间的恣意。
和宗主长老们脊背挺直相较,他的坐姿也透着几分懒散,丝毫没有对座下弟子身受重伤的关切。
场中尘埃落下,废墟碎石中央躺着的人暴露在所有人眼中。往日被姜青瞧不起的弟子冷漠看着,也有嘲笑,但更多是目光复杂地摇头。
这人是废了。
连舒统统看不见,因为自己快痛死了。
他的十指扣着地面,掌心按着石粒用尽全力试图起身,可才堪堪抬起头,腹部就被动作牵扯出一股从灵魂迸发的疼痛。
连舒敏锐地感知到那里有一股温热的东西在不断逸散,他不知道那是金丹破损,锤炼的灵气哗哗流散四周,只本能地抬手抚上丹田处,声音嘶哑地唤人:“救——”
他以为自己喊得大声,可身边石块的滚动声都比他的求救动静大。
连舒又咳出一口血水,铁锈味从鼻腔占据喉咙,而就在此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清晰得仿佛有人蹲在他的身侧凑近问他:“姜青,你可知错?”
每个字都很和缓,可细听却有种淡淡的幸灾乐祸。
连舒的身体难以置信地紧绷,脑子急速运转,这个声音于他而言既陌生又熟悉。陌生在太久没有听过,以至于被他曾短暂遗忘;熟悉在只需要轻促的腔调,遗忘的部分就瞬间被补充完整——
【连舒,你说我俩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咱们这样下去还有未来吗?】
高中时的越明商胆大包天,熄灯后熟门熟路跑到隔壁连舒的宿舍,掀起床帘就钻了进去,恰巧碰见连舒坐在床上支着脑袋一脸凝重的盯着手上刚发下来的试卷,他伸长脖子和上面吝啬的分数打了个照面,霎时忍俊不禁问道。
连舒沉凝的视线终于从分数转落在越明商笑嘻嘻的脸上,脸色柔和少许,掌心却盖在越明商的脸上,用力将人往外推:【滚蛋!指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后的同学聚会,我开着迈巴赫你骑着自行车,我们在饭店门口碰面,你自惭形秽狼狈离开。】
【说错了吧。】两人谈恋爱都是偷摸谈的,越明商也像连舒一样压低声音,头发被人揉得一团乱,顶着鸡窝头踩在防滑条上就是不下去,【我家可是家族企业,开迈巴赫的不该是我吗?】
【行,那你开着迈巴赫,顶着啤酒肚摸着地中海,看见我自惭形秽狼狈离开。】
越明商不笑了:【连舒,你人缘差不是没道理。】
【什么?】连舒佯装惊诧,【你爱我没道理?】
越明商面无表情地缩回头,扯上床帘挡住连舒那张有些欠揍的脸:【神经病!】
越明商说话有个明显的特点,无论高兴还是生气,情绪上头时尾音总是能带点明显的上扬,跟唱戏似的。
记忆中罕见的几次争吵,连舒都因为听着听着笑出声而激恶战况,怒火攻心的越明商直接揪住他领子——往小树林里拽。
当然,他们很纯洁。
越明商气狠,松开腰间的校服外套丢在地上,故意显露胳膊上的肌肉,拳头撞他肩膀:“咱们吵归吵,你别笑!”
连舒后背抵靠在树干上,笑得更欠抽:“怎么,笑起来就不像他了?”
越明商:“…………”
脾气都不太好的两人在谈恋爱这方面都颇为默契的难为情,最后也就拽着领子雄赳赳进去,冷脸牵着手出来。
……
熟悉的声线消失的瞬间,连舒不可置信地霍然抬头。
按理说,比武台离高台主位大概百米远,以正常人的视觉,根本不可能将人看得一清二楚,可连舒却看见了!
一股巨大的痒意逼近喉结,连舒不知不觉握紧双手,支起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乎下一秒就会趴下,但这霎那,咳嗽声变成了惊愕不确定的疑惑:“越明商?!”
他五官没有太大的变化,眼睛大且圆,此时故作高深眯起眼时卧蚕明显。
但是……他不是死了吗?
连舒的脑子又进入新一轮宕机。
巨大的疑惑令连舒有一秒忘记了身体的痛楚,忍不住虚着眼睛试图看得更仔细,对上与自己相差无几震惊的眼神,连舒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视野却逐渐发黑。
只是在晕倒前,他还是听见了那声和回忆中重叠的呼唤——
“连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