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竟说要买千水所有的鞋子。这男人面生,千水要钱,但也要命。他警惕地问:“你确定要买全部?”
“嗯,”中年男人说,“我是从县里来的,路过这里,看你这鞋质量不错,拿去县里,绣花的卖八块,不绣花七块,生意也会很好。我赚一下差价。”
千水放下心来,把包一下给了男人。
男人给了钱,问:“你还有货么?”
千水:“???”
男人笑笑,指了一下包:“我先拿回县里卖,卖得好,我就多来你这里进货。”说着,男人从包里掏出手机,长长的,又轻薄。这种手机,千水在木石那里看过,听木石说,功能可多了。反正比他手上的翻盖手机功能多。
千水说:“那你打给我。”
男人愣了一下,又点点头。
千水松一口气,话费那么贵,还是老板出吧!
千水送走老板,把钱塞进裤包,狠狠一塞,再塞。感受到裤子快破了,千水才停止动作。
这一袋钱,带给他极大的满足感。这是他第一次赶集卖出这么多鞋子。
千水拿出一点钱,给露姐买了粉色发卡,给千枫买了变形金刚,给奶奶买了霉豆腐,一晃时间又过去了。太阳竟出来了。
千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赶到工地。今天工头让他们搬砖。砖有两孔,是空心砖,30斤一块。千水二话不说,直接开搬。
同工地的李强拿了双黄胶手套,走到千水旁边,说:“阿水,搬砖还是得戴手套。不戴手套,几天你手就烂了。”
“不用。”豆大的汗珠从千水额角滑落。
李强说:“五毛。”
“不用。”千水头也不抬地说。
“嗐,你这,”李强悻悻走开,搬着砖跟李华嘟哝,“五毛钱都出不起,小家子气。”
李华说:“哎,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水家什么条件。他啊,宁可苦死自己,也不愿在自己身上花钱。真不知道他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这辈子摊到这么一个家庭。哎,命苦啊!”
千水搬砖的手顿了一秒。
李华把手套给千水,千水说:“谢谢二叔。”他把手套还回去了,他李华又塞给他,千水不吭气,李华只得拿回去。
千水自然也为自己的骨气付出了代价。回到家时,他的手又红又肿,一碰到水,像是进了油锅,皮开肉绽。
木石攒着高高的眉头,说:“就不能干别的活儿?”
千水撕着死皮,说:“其他活钱少。”
木石:“……”
千水转移话题道:“我听说,你给阳光小学捐了很多东西,有一间图书馆。”
“嗯,”木石说,“里面书很多,你要可以去拿。”
千水把一块长长掉着的皮撕下来,平静地说:“我不要。”
千水坐到老式缝纫机前,往机头的针孔里穿针。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木石沉默地望着千水,又望了眼缝纫机。千水穿针很快,他都还没看清,千水就把线穿了过去。
千水踩上踏板,缝纫机咿呀咿呀地转动,像是穿过了光阴。木石无声地盯着千水,千水眨眼睛,他也眨眼睛。
“千水。”木石突然严肃地喊。
“嗯?”千水一抖,猛地拽了一把裤子,撕拉,线断了。千水拧了一下眉,瞟了眼木石,对方一声不吭。千水重新穿针,这次又是秒穿,他问:“什么事?”
木石说:“你甘心吗?”
千水:“………………………………”
鸡叫声如打雷,传到屋对面的树林,消失了。一声又一声,一声接着一声。
千水的闷笑声打断鸡叫,他说:“也许甘心吧,也许不甘心。”
他终于看了木石一眼。他又说:“木老师,我这种人,你见得多了,也就不会难过了。更何况,我并没有那么惨,我有小枫。小枫学习好,他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和我自己考上大学同等荣耀。”
“不一样的。不一样,”木石说,“他考上大学,是他享受大家的赞誉。他的是他的。”
千水却说:“他考上去,我脸上也有光。”
木石说:“是这么个理。”
千水又说:“而且,我是考不上大学的。我自己什么实力我清楚。”
木石说:“不,你可以。”
千水说:“我最后一次考试,英语考3分。”
“……”木石不敢问了。
缝纫机咿呀咿呀咿呀咿呀,木石说:“这是书包?”
“嗯,”千水说,“有些地方展线了,我给它加紧一点。”
木石沉默了。他背的都是几千的包。
这里的包,便宜一点,八块十块,布的。千水不买,自己用布缝。
千水笑笑,这里以前坐着他母亲,他趴母亲腿上,母亲给他缝书包。缝纫机噔噔噔噔。现在他坐这里,给弟弟妹妹缝书包,缝纫机咿咿呀呀。
看着缝好的书包,千水又无声笑了。
他这手艺,还是赶不上他母亲。
千水打开大哥大,指尖在摁键上停驻。看着他摁了几个键,又把手机合上了,木石问:“为什么不打过去?”
千水说:“母亲睡了。”
木石透过纸窗,看了眼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像是要把世界吞噬。
煤油灯的火越来越暗,千水在露姐包上缝小兔子。露姐包上还挂了个小兔子。木石盯着大大小小的兔子,说:“你手很厉害。粗活细活都能干。”
“嗯,”千水说,“多份手艺,多份收入。”
木石点点头。
千水问:“木老师,大城市和这里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木石摸着下巴,想了想。他说:“颜色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