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清亮缓和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雨雾生出的冷意几乎侵人肺腑,周矜止住上前的步伐,微笑回头应答:“木管家。”
靛蓝色的棉质旗袍略有放量,一根素色玉簪盘发,来人步履从容迅速,丝毫不受李浮骤然生起的波澜影响,同周矜道:“周医生,今日的治疗该结束了。”
周矜回头看了眼缩在贵妃榻上按着脑袋,疼得将唇咬出血的李浮,心知她的状态已经不适合接下来的治疗了,便对木雁青点了点头表示好的。
木雁青从周矜身侧路过时,微笑颔首。
周矜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一直觉得木雁青这个人身上的气质比李浮更适合这座宅子。
李浮的性格非常浓烈,浓烈到让周矜觉得这个人再继续呆在这座宅子里,不是她将这座宅子烧个粉碎,便是这座宅子将她鲜血淋漓地撕裂。
而木雁青不一样,这种不同区别于李浮,也和寻常的普通人也不一样。如果这座宅子真的如燃香老师说的那样,传承了千年之久,那世族教养出来的孩子应当就是如木雁青一般,面上的微笑、说话的语气皆是一丝不苟,从容轻松。
和这座宅子融为一体的气质,用周矜的话来说就是,古画里的深宅和古画里的仕女。
周矜走到门口,接引的佣人已经在一旁等待。
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走出这扇门了,依旧会被这种富贵人家特有的行为而感概。两个穿着旗袍的佣人行为动作仿佛双胞胎一样,齐齐朝着周矜露出礼貌的笑容。
周矜拎包的手忍不住紧了紧,门外的细薄的寒雨让她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她道:“走吧。”
这座宅子非常大,从李浮的住处穿过长长的回廊和一重又一重的拱形门,抵达摆渡车都要半个小时。
周矜走在回廊里,前些日子天暖回廊里的屏风已经被撤去,这倒春寒来得猝不及防,廊下虽然被打扫干净不见落雨聚集,但长廊穿堂风尤为逼人。
周矜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她记得李浮刚刚说得话,和窗外一样的雨以及风和月光。
她抬头望天,今日雨细但天阴沉的很,这个时间也就下午三点多,别说今晚的月光了,白天的日光都瞧不见半点,天阴沉的仿佛夜半。
许是梦,不真切。
抽丝剥茧也能得出些有用的信息,比之前两个多月毫无进展好多了。
穿过回廊,再穿过两扇山水拱门,送她离开的车就会直接开进园子里,踏出回廊的那一瞬间,骤然呼啸的风直直吹来,周矜脚步一顿,下意识抬起手遮目挡风,微微偏头,所有思绪在短暂的一秒中停滞——
之前走到这里离开时从未回过头,今日尚且是第一次。
寂静长廊重重叠叠,沿路都是昏黄的地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回廊叠成一幅天然的画相框。
像极了一幅老旧但保存很好的照片,照片泛着旧暖的黄,一重重叠影纵深望去,漆红色高大的梁柱融化在叠影和雾雨中,雕刻繁复精致的窗户门框大开着,几盏昏黄暖色的地灯在屋里亮着,透过光影去看那人,淡薄消瘦得仿佛一片雨中飘飞的竹叶。
偏又能察觉出在一片腐朽的建筑里,那人蓬发激烈的情绪,激烈撕扯着的不死不休,那犹如踏着无数腐朽之骨最后踩在猩红金顶王座上却又不屑一切的蓬勃生命,傲慢地俯瞰王座之下。
周矜挑眉,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屋里的两个人仿佛在争吵,一人坐在躺椅上掐着另一人细白纤嫩的脖颈,另一人顺从的跪在地上,仰颈、直望。
但这都跟她的工作没什么关系了,周矜偏头回来,离去的脚步不停。
只是,踏过山水作景的拱形时,她隐隐约约听到一道声音。
左右旁观,周矜意识到周围的人应当都没听见,是了她虽然在嗅觉上不太行,但听力一绝。
薄雨生寒,周矜坐在黑色商务车里落下车窗,礼貌地向牵引她的人挥手告别。
车窗慢慢升起,周矜低着头打理方才上车时被雨扫到的裤脚,稍顷,面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她隐隐约约听到的声音,如果没听错的话,应该是——
“李浮!!!你不得好死死死!!!!!”
司机和周矜算得上熟悉,自这份工作开始,都是由这位司机专职接送的。
挡板慢慢升起,司机提醒从这里到市中心周矜家需要一个半小时,可以稍作休息,周矜笑着说了声谢谢,望向车窗外越下越大的雨。
她低头看了时间,下午四点,天幕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劈里啪啦的雨一瞬间疯狂而急促地落,期间还夹杂着一两声轰隆闷雷,远远望去乍现的雷光银丝带般落下。
周矜托腮望雨,神情聊赖,据她所知这次老师让她治疗的对象可不是一般人。
用贵不可言,富可通天这些形容词来形容她的这位病人都太过平庸了,据了解这位病人最令人深刻的个人特质就是狠。
一个心狠手辣又厌世的疯子。
16岁失忆归家,16到18岁两年时间在那座宅子里脱颖而出。
18到21岁三年时间踏足商界,没人知道李浮是怎么布局的,只知道最终的结果是她不仅让所有竞争者都怒败不敢言,还从上任李家家主中拿到了家主之位。
上任李家家主,那是周矜只在中央区电视台里见过的人物。
到如今,周矜露出微笑,在车窗上画了个笑脸,她的病例上写着——
李浮,23岁。
23岁的李浮,上任李家家主退居之后,可还是有人在骂——
“李浮!!!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