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在视野里剧烈摇晃着,哪怕闭上眼睛,黑暗的视网膜上也会残存下刺目光斑,红色光斑中有大片暗色剪影,勾勒出了站在血池里的人、围成一圈摇晃吟诵的人、集体下跪抬头看向顶部的人、拿着石制匕首有规律地切割彼此身体的人……
怪人们黑白分明又极为硕大的眼眸,在黑暗里依旧闪闪发光。
吟诵声在甬道里不眠不休地回荡,未知语言的窃窃私语声时而似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时而又混着极为大声的咆哮,遥遥涌来。
好像还有什么人在最深处的地方,持续不断地搬运着、拖行着什么事物,这些声音穿越重重石壁,跌跌撞撞地奔行过来,在头顶、在身后、在耳畔,密密麻麻,与晃动的红光一同,在黏腻的血池里滚荡。
沈平澜在这一混乱的旧时空里不断前进,沿着仿佛无穷无尽分岔出去的甬道,寻找着祭台。
每找到一个祭台,无论它是否被启用,他都会将其彻底摧毁。
而壁画的红光,也会随之熄灭一部分。
渐渐地,残留在视网膜里的红色愈来愈少,沾上靴子的黏腻血肉也随着行走脱落,地面上只留下从祭台中流淌而出的鲜血,凌乱地匍匐在废墟间,向外延伸出一连串的血脚印。
原本在他前方的科考队,早已不知去向。
只有他,行走在这个往日重现的空间里,一次又一次,不知疲惫地破坏着祭台。
直到某一时刻,沈平澜发现,遗迹,“熄灭”了。
“……”
他垂下手臂,让长刀自然垂落,刀尖指向地面。
地面上,从他身后蜿蜒过来的血脚印,正随着黑暗的侵袭缓缓褪去,褪回在当下时间已然不存在的旧时光里。
至于那交错的呼喊与呓语,也都在黑暗降临的瞬间消散,遗迹陷入死寂。
看来他所料不差,刚才壁画发红光时所见的一切,那些怪人,那些怪事,都只是源头怪物所制造的,类似于幻象的东西。
所复刻的,可能是源头怪物,或者说这个遗迹某一段往昔记忆里的场景。
在源头怪物的力量没有被削弱,也即是祭台仍然存在的时候,这些场景可以说就是真实存在的,可以影响到他这个真实存在于当下的人。
但没有了力量维持,它们就会从“现在”消散。
那么,最后一步,就是找到源头怪物最后的落脚点,并将其杀死了。
沈平澜手持长刀,缓缓退出了最后一个被破坏的石室。
寻找源头怪物的过程中,他也在不断思忖,如今所有祭台已经被毁,壁画已经失去转移力量的能力,这只源头怪物还能躲到哪里去?
——一个人从转角的黑暗里扑了过来,一张苍白而惶恐的脸庞冲到了他面前。
是科考队里的一个年轻成员。
这人猛然探出手臂,抓住了沈平澜的衣摆,带着喘不匀的气与哭腔道:“救命!这、这里到处都是怪物!救命!”
“……”
沈平澜面对他惊恐不已的求救,却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抬头看向这个年轻队员身后。
只见这个队员身后,第一个发现祭台的中年教授,还有团队里的地质学家、生物学家、考古学家……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站在最初走进来的那条甬道里。
其中也包括……他亲眼看到被源头怪物杀死的老教授。
他再看向抓住自己衣服的这一年轻队员。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们。”这人还在不断重复着,他仰起脸,苍白的面部软塌塌地从面颊向下融化了,眼睛向两侧拉长拉大,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像火焰喷发般亮起光彩。
形变的脑袋内,还在不断发出声音:“救救我救救我们救救救救救——”
“唰——”
刀光闪过,这颗扭曲的脑袋直接从中间一劈为二,上腭连带着一部分牙齿飞跃而起。
年轻队员抬起脚往后走了一步,身体无力后仰,而后扑通倒在了地上。
刀光划开他的脑子后势头不减,将后方数个科考队员的脑袋同样带起!
一时间扑通扑通的脑袋与人体落地声络绎不绝。
沈平澜向前了一步,看向唯一还站着的科考队成员……那位老教授。
看来,在被切断了所有可以附身的来源之后,源头怪物选择了这支科考队。
尽管无论科考队,还是遗迹,都是模拟平台模拟出来的数据信息,但这一刻,可以说这一切就是真实的。
老教授站在黑暗里,手上还拿着手电筒,他将手电筒往上打,直直地从下巴照亮了他的脸,那张像是在融化的脸。
苍白的泥泞的皮肤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得惊人,也亮得惊人,与沈平澜对视着。
沈平澜没有立即出手消灭这一最后的载体,而是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们在信仰什么?”
附身在老教授皮囊上的源头怪物闻言,只是缓缓张开了圆形的嘴,轻轻蠕动了几下,像是在无声地笑。
一阵如同电磁杂音的异响在遗迹里回荡起来:
“我只是被呼唤而来的回荡,我所记录的是卡迪摩拉永生永世的辉煌。你们所秉持的只是一瞬,你们所观看的只是一隅,你们所倾听的只是我们留下的余音,跨越你们微不足道的瞬间,卡迪摩拉的声音将再度鸣响……”
话音在昏暗的甬道里回荡,沈平澜看到老教授打出的手电灯光随着声音的起伏,渐渐扭曲了,而老教授奇怪的脸,那硕大明亮的眼睛,在黑暗里旋转起来。
倏地,所有光芒熄灭了。
下一瞬,一双放光的眼眸,逼近到了他面前!
刹那间,沈平澜意识到了一件事——
除了老教授,他自己也可以是源头怪物的载体。
刺耳、嘈杂、毫无规律的声响在耳畔炸开,脑海里所有的念头被强制清除,唯余这个声音如千足蜈蚣爬进脑袋,细长尖锐的足占据了大脑的每一沟壑。
而眼前,视野漆黑一片,只有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发着光。
视觉与听觉,被这两件事物完全占据。
在尖锐刺耳的啸叫与沙沙声响中,一个念头冲破阻碍,从他脑海深处升起:
这是……精神层面的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