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物们落座,陷入了棋牌室那奇特的小型场域中,在外界的柳易看来,就是消去了一切声音,只有赌注……只有赌注还在扩大,血肉如积雪般一层层在赌桌上堆积。
在棋牌室深处,父亲不知何时又换作了灰发金环的模样,无声注视着沉迷于娱乐与赌博的众生。
它们,这些“人”,是如此的欢悦。它们极力地伸出手,即便失去自己的牙齿、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肝自己的肾自己的肠子自己的心脏,也要去追逐那桌面上的一缕快乐。
只有“赢”的时候,稀薄的喜悦才会像劣质的打火机,在接连不断的尝试后终于燃起了颤颤巍巍的火花,降临在他们心底。也正是如此微茫的喜悦,如黑夜里唯一的一簇火,对他们而言诱人无比。
它们的喜悦,也是它们的贪欲,它们永不满足的渴求,它们忽视一切的错误,它们不幸的根源,更是它们更大更广的【罪孽】!
父亲正专注地观察与品鉴这群人的【喜悦罪】,柳易却没有时间驻足,他与沈平澜对视一眼,尽量不引起人注意地,也推开棋牌室的门走了出去。
在偷窃者到来之前,是他们接触那个女污染物的最佳机会。
只见女污染物往前走出了十几米,站到了棋牌室外圈的院门口处。它微微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土路对面那条河,不知在想什么。
浓稠的河水中,已经没有之前那个朝柳易他们招手的女孩的身影了。
“这位……”柳易走上去,打招呼的话刚开了个头,就倏地寒毛乍竖,立即往后用力一仰身——
一道黑影突兀出现在他面前,密密麻麻长满利爪的手臂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一滴汗水随之飞入空中。
柳易接着往后猛地退了一大步,脚掌触及地面的同时,【镇压】的涟漪以脚面为圆心,瞬间发动。
一侧的沈平澜则举刀、压身、前冲,默契地抓住了黑影因镇压停顿的机会,凌厉一刀斩落!
“啊——!”
一声沙哑不似人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黑影的全身一寸寸,从透明虚无的状态脱离出来,踉跄地退到了一边,显露出了模样:
主体是一具干瘦的人形,没有衣物,它也不需要衣物——因为它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分布满了巨大的嘴巴,而大张的嘴巴里又各自探出一条一米长的手臂,每一条手臂上又从大臂起一直到指尖长满了野兽般的利爪。
整体造型宛如某种惊悚款的人类仙人掌。
每一条手臂都是它偷窃癖的象征,每一张嘴里都藏着它偷到的物品,每一根尖爪都象征着它对萍纺村其他村民的欺压,过去村子正常时如此,如今它还是要压过那些污染物村民一头。
越是强大,就越是不像人。
“呜呜……”
它那个干瘪的椭圆形脑袋上的嘴巴里同样伸出一条手臂,因此它发出的声音颇显沉闷。
它是很厉害,可惜,它遇到的猎人,曾经处理过不知多少远比它棘手的敌人。
忌惮地看了眼沈平澜后,它又转头看向木然站立的女污染物。
柳易看出它还是想把这个棋牌室献上来的“贡品”带走,急促说道:“要阻止它!”
然而偷窃者实力不敌他们两个,却在某一项工夫上远超常人——隐蔽与移动的能力。
所有手臂齐齐抱住自己,它的身影像是被自己的手臂吞噬,刹那消失在了原地。沈平澜的刀芒,以及柳易的镇压,都晚了一步。
当它再一次从虚无中悄然探出手臂时,上百的手臂已将呆愣的女人包围。
紧急关头,柳易看到了突兀移动至偷窃者身后的父亲。灰发的父亲静静垂眸注视着偷窃者的行动,依稀可见布质的灰色口罩上实则有一条笑脸暗纹。
罪孽……父亲……
他突然极力睁大了双眼,瞳孔微颤中,意识急速穿梭过一条无形无物的通道,来到了降灵大厅之中。
从左往右起的第二扇门,紧邻哥哥的那扇门,被他用力推动。
从外界的角度来看,他只是稍微愣了下神,然后就转动眼珠,死死盯住了偷窃者。深色的眼珠中间浮现出一抹绿,旋即扩散作一对棕绿色的野兽眼眸,身上那纯良如食草动物的气质随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暴烈的、凶悍的,熔岩与火焰般厚重而残暴的威势!
张开嘴,发出声音:
“停止!”
“轰!”
偷窃者只觉脑海间轰鸣一声,身上好似有什么爆炸了,顷刻间思维一片空白,向女污染物抓去的动作瞬间松懈散架,手臂无力垂地。
昏昏沉沉之际,视野里映入了一抹寒光四射的蓝光。
衣摆烈烈,是男人抓住时机一刀斩出,乌黑鲜血飚射当中,偷窃者从隐身状态硬生生被斩了出来,往后倒飞出上百米远!
落地后它立即全身上下手臂胡乱摆动,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蜈蚣,转身就跑走了。
这贡品它不要了还不行么!
“……”沈平澜望着它渐渐消失的背影,缓缓将刀归位。
其实他刚才不该出手的,那么大的动静,不知会引起多少怪物的注意力。
刚才他还想着不能引起棋牌室里那么多污染物的怀疑呢。
可他不得不承认,说他头脑一热也好,说他突然产生了超出猎人“应有”水平的同理心也好,他与柳易一样,也想帮那个女污染物一把。
他不是什么迂腐的人,满脑子都是非人必杀。那女污染物如此表现,生前想必也是一个受尽欺凌的可怜人,它……她本不该遭受这些的。
她的命运不该是被困在这里,成为怪物,成为贡品,浑浑噩噩,化作残暴怪物的嘴下亡魂。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柳易走上前查看那个女污染物的情况。
“女士,你还……”柳易的问话还没问完,就不得不在惊愕中中止。
只见女污染物愣怔地望着河流的方向,全身上下宛如燃尽的蜡烛,竟是一点一点地开始了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