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宫的琉璃瓦上凝着晨露,在初升的紫月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王佳赤足踏过回廊时,露珠正顺着鎏金檐角滴落,她伸手接住那滴水,看它在掌心化作一缕红雾消散——这是魔域特有的血露,每逢朔月之后便会凝结,蕴含着最纯净的魔气。
"尊上,北境三城的赋税册子送来了。"侍女跪在廊下阴影处,额头几乎贴到地面,捧着的玉简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青白。
王佳收回手,指尖残留的露水在晨光中泛着暗红。"放书房吧。"
她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指甲无意识地在雕花栏杆上划出一道浅痕。
三百年了,自从那场将九重天都染红的仙魔大战结束,已经过去整整三百年。
王佳踱步到观星台,从这里能望见魔域最远的边境,当年她就是站在那里,看着沈平川的诛魔剑穿透她兄长的心脏。
"佳佳...走..."兄长最后的声音混着血沫,他金色的魔瞳在碎裂前映出她扭曲的脸,那时她还不是魔尊,只是个被兄长护在羽翼下的公主。
王佳忽然攥紧了栏杆,玄铁打造的栏杆在她掌心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三百年过去,那场景依然鲜活如昨——沈平川雪白的衣袂不染尘埃,眉间那道银纹冷得像万载寒冰,而他手中的剑...
"尊上!"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她的回忆。侍卫长半跪在地,铠甲上的魔纹急促闪烁,"边境传来急报,青棘村的结界被破了。"
王佳眯起眼睛,血色瞳仁微微收缩:"伤亡?"
"全村七十三口,无一生还。"侍卫长声音发颤,头盔下的脸惨白如纸,"尸体上...有雷灼痕迹。"
雷法,仙族最拿手的把戏。王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指甲不知不觉已陷入掌心。
三百年和平条约,到底还是张废纸。
"备轿,本尊亲自去看看。"她转身时红裙翻涌如血浪,"另外,通知大长老到议事殿候着。"
魔尊出行的仪仗很简单——八匹骨马拉着的黑玉轿,随行不过十余亲卫,王佳讨厌排场,尤其在知道仙界那些老家伙总笑话魔域"穷讲究"之后,轿帘用银线绣着曼陀罗,随着行进轻轻晃动,晃得她有些恍惚。
上次见到沈平川是什么时候?条约签订仪式上?他站在仙界使团最前方,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仿佛那场厮杀与他无关,条约墨迹未干,他转身时衣摆扫过她的手背,冷得像昆仑山顶的雪。
"尊上,前面就是青棘村了。"亲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王佳掀开轿帘,血腥味立刻扑面而来。
青棘村比她想象的更惨,结界碎片像枯萎的藤蔓挂在村口石碑上,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与某种奇异的甜香,她蹲下身,指尖轻触一具幼童焦黑的尸体——确实是雷法,但不对劲。
"这不是九霄神雷。"她喃喃自语,"仙族的雷法会灼烧魂魄,但这些..."
尸体虽然焦黑,魂魄却完整地消散了,更像是...
"妖术。"一个阴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佳头也不回:"苍溟,你越界了。"
身着墨绿长袍的妖族长者从树影中现身,蛇一样的竖瞳闪着幽光,手中折扇轻摇,带起阵阵香风:"魔尊大人恕罪。"
他行了个夸张的礼,扇面"唰"地展开,露出"与世无争"四个大字,"只是这事关妖族清白,不得不来。"
王佳站起身,裙摆扫过地面时掀起细小的血雾:"哦?"
她挑眉,"妖族什么时候这么关心魔族村庄了?"
苍溟的舌头不自觉地分叉又合拢,这是蛇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实不相瞒,上月我们也有三处聚落遭袭,现场留下了...仙术痕迹。"
他压低声音,"更奇怪的是,那些仙术里掺着魔气。"
王佳瞳孔微缩。有意思,看来不止她一家被栽赃。
她正要开口,忽然感应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清冷如雪松,凛冽似寒泉,这个气息她曾在尸山血海中铭记,又在无数个孤寂的深夜反复回想。
"看来今天真是热闹。"她轻笑一声,转身时红裙绽开如血莲,"你说是不是,沈仙尊?"
白衣男子不知何时立于树梢,衣袂随风轻扬,腰间玉佩纹丝不动。
三百年岁月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依旧是那副让她恨得牙痒又移不开眼的模样,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影,将他俊美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王佳。"沈平川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更冷,"我们需要谈谈。"
王佳感到一股久违的战栗顺着脊背爬上来。她昂起头,露出魔尊标准的傲慢笑容:"谈什么?谈你们仙界是如何遵守和平条约的?"
她随手一挥,一具焦尸浮到半空,"认识这个吗?九霄雷法的杰作。"
沈平川飘然落地,所过之处焦土竟生出细小的冰晶:"袭击哨所的不是魔族。"
他直视她的眼睛,灰眸如雾,"正如这里的事,与仙界无关。"
苍溟悄悄后退半步,却被王佳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听听,多感人的信任。"
她鼓掌,腕间金铃叮当作响,"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现场都是你们的看家本领?"
"因为有人希望我们重新开战。"沈平川抬手,一道银光闪过,空中浮现出几幅画面——仙界哨所的废墟上,赫然残留着魔域特有的血咒纹路。
王佳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认得那些纹路,是血月宫秘传的禁术,理论上只有魔尊能使用,而此刻她袖中就藏着半卷相关典籍,上周刚从不老阁取出来研究。
"栽赃得很用心嘛。"她强作镇定,"连本尊的独门绝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沈平川忽然向前一步,亲卫们立刻拔刀,却被他周身骤然爆发的寒气逼退。
王佳抬手制止属下,眼睁睁看着那人走到面前一尺处——这个距离,足够他们中任何一个瞬间取对方性命。
"你身上有妖气。"沈平川低声道,呼吸几乎拂过她耳垂,"很淡,但逃不过我的鼻子。"
王佳心头一跳。
她今早确实接触过妖族使者,但那是...忽然她明白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苍溟原先站立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片正在消散的绿色烟雾。
"看来我们都被耍了。"她冷笑。
沈平川的眸子近看竟是浅灰色的,像黎明时分的雾:"三日后,子时,断魂崖。"
他后退半步,声音恢复一贯的冰冷,"单独谈。"
没等她回应,仙尊已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王佳盯着他消失的方向,胸口莫名发紧。三百年来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竟在期待一次会面。
"尊上,还查吗?"亲卫小心翼翼地问。
王佳收回视线:"查,当然要查。"
她抚过袖中那半卷典籍,眼神渐冷,"去查查不老阁最近谁进去过,还有..."她顿了顿,"查查妖族最近和谁来往密切。"
回程的轿子比来时沉了许多。
王佳靠在软垫上,闭眼假寐。脑海中却不断闪回沈平川靠近时的画面——他睫毛那么长,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领口绣着暗纹,是昆仑山的雪莲;还有那股冷香,像是...
她猛地睁眼。不对,沈平川从来不用熏香,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是...迷魂引!妖族最擅长的追踪术!
"停轿!"王佳掀开帘子,眼中血色翻涌,"立刻传令各边境要塞,全面戒备!再派一队精锐去查苍溟的老巢!"
亲卫领命而去。王佳站在轿前,远望魔域绵延的群山。
三百年的和平太久了,久到有人按捺不住了。她忽然很想知道,沈平川是否也察觉了那缕香气?三日后他还会如期赴约吗?
血月渐渐升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