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越动越深,搅起了埋藏在心底的、无论是她还是祂都不该有的情绪。
被误解的委屈,被厌恶的哀伤。
被不分青红皂白按上罪名的愤懑。
物体打在身上的疼意,衣服沾染脏污的痕迹。
林渺一动不动承受着村民的恶意,心中愈发冷静。
“既不是你,为何不解释。”
——不信。
魔王施展术法,重现自己的记忆画面,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偶然路过村落、向不小心跌入冰湖的女孩伸出援手的故事。
可村长说,恶魔满嘴谎言,编织虚假的画面对祂而言轻而易举。
村长妻子说,恶魔无恶不作,若祂真的心存善意,为何女儿一回来便魔气入体,浑浑噩噩?
——没有人相信祂。
“那你就站着挨打?”
一降生就能屠尽漫山魔物、力量惊动三界的魔王,任由一群愚昧而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对祂这般羞辱?
没有回应。
幻境里的画面却又开始翻转,人群和村落被隐去,出现在她眼前的,变成了十分熟悉的景象。
墨黑的穹苍被撕裂一道空隙,耀眼的金芒势不可当地侵占地狱每一寸土地。
头戴神冠、手持光明权杖的神明悬于半空之上,祥云环绕,纯净而厚重的神力全然溢出;在祂身后,七位大天使舒展六翼,白色翅羽浸润柔光,却是地狱生物最大的克星。
林渺站在地面上,仰望这些强大的、被人间尊敬供奉的天堂贵客。
她听见看不清面容的神明对“她”说,收手吧。
承认你的罪孽,忏悔你的所作所为,接受对你的惩罚。
祂的声音悲悯而温和,带着劝诫。
——和高高在上的,施舍。
林渺想起了净羽神殿前,加百列莅临,与瑞斯的对峙。
和这幻境中的场景又何其相像。
可那回至少瑞斯还有她,幻境之中祂的身后却空无一人。
只有祂,孑然独立。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见的吗,魔王?”林渺轻声问。“您想告诉我,诞生于地狱的恶魔本就该是如此,天生坏种冥顽不灵,永远站在光明与善的背立面,最终也只能——”
“引颈受戮?”
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
林渺讨厌这种沉默。
她很突兀地笑了起来,笑得很用力,连胃都在抽痛。
“绝不。”
她道。
在最后一次抗争之前,她的命运绝不该交予外人决定。
按键亮起。
十二小时内,第三次触发“荆棘丛生“的机会被使用。
绿色藤蔓张牙舞爪刺向神明的刹那,这幅神降天临的画卷便也如水中花化作泡影。
神明、天使、恶魔,一切都了无踪迹,重归黑暗。
林渺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平稳地站在一方剧院舞台之上。
假台口,吊杆,音响设备。
极具现代化气息的装潢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回到了21世纪,所谓车祸,所谓交易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直到动了动身子,惊觉无数白色丝线缠绕着她的手臂,甚至于嵌入皮肉,勒出红痕,林渺才有了仍在幻境之中的实感。
……无他,唯猎奇尔:)
她仰头,那些丝线自天花板垂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却悄无声息地控制了她四肢每一个大关节。
她成了……演出人偶?
饶是林渺自诩已微通这幻境的尿性,也没能想通魔王的过去和舞台人偶有什么关系。
还在缓冲场景快速跳跃带来的不适,面前的黑色帷幕便向两侧徐徐推开,宽阔的剧场空间、一排排暗红色的座椅呈现在她眼中。
无数隐绰的漆黑剪影自地底升起,赤条条盘踞在座位之上,空气变得愈发阴冷寒凉;
更令林渺感到悚然的是,所有黑影的面部都被生硬地贴上一模一样的脸谱——
惨白的底色,空洞的眼窝边流淌靛蓝的泪痕,嘴角猩红裂口几乎咧到耳后。
诡异而渗人。
下一瞬,聚光灯裹挟着刺目的白光劈面而来,照亮了以她为圆心、半径一米左右的圆形。
她被钉在了舞台中央。
不知何处响起充斥着怨憎的幽咽乐声,那些黑影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发出近似声带磨损的喃语。
舞台的场景变了。
现代的设备被雾气隐去,周边出现了一个院落。
锈迹斑斑的铁门后是杂草丛生、昆虫遍布的后花园,唯一一栋小楼青灰色墙壁上大片油漆剥落,池塘里生满浮萍、水质污浊不堪。
破败、荒凉。
林渺对这一切感到无比的熟悉,熟悉到她能够不漏一点细节地完整说出她在这院子的哪里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