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人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雾。
雾霾厚重,笼罩着整座港口。
天色阴沉,道路被雨水打湿,泥泞不堪。这样糟糕的天气,大多数人不愿意出门。
于是,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一场公开的审判开庭了。
犯罪嫌疑人被匿名指控谋杀——谋杀了他的男友。
审判庭有些昏暗。
空荡荡的观众席被阴影覆盖,像是有人在无声地围观。
咔嚓一声。
审判官拧开桌上的黄铜开关,“呲”得一声,煤气灯被点亮。
出于职业习惯,他看向了被审判的嫌疑人。
一个少年。
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拘束地坐在被告人的位置上。他低垂着头,带卷的发梢垂在额前,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下,皮肤却白得发光,透着一股牛奶般的光泽。
很白,很漂亮。
同样也很脆弱,容易让人联想到受贵族追捧的瓷器。
“雪林。”审判官早就已经翻看过了卷宗,用陈述的口吻说着,“你在三个月前来到弗兰港,信仰风暴与海洋之神,没有学历-证-书,没有工作,没有固定居所,正在和男友住在贫民窟的廉价出租屋——”
审判官停顿了一下,看向了嫌疑人。
他在走神。
白皙瘦弱的手指交缠在了一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林。”审判官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滚圆,是那种最纯正的颜色,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融化的蜜糖,甜滋滋、黏糊糊的。
在被这么一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心软。
“对不起……”他有些慌乱地解释,“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对不起。”
短短的一瞬间就连续道歉了两次,看起来胆子很小,一有风吹草动都能吓哭他。
审判官的语气明显温和了不少,生怕吓到面前的嫌疑人:“没睡好?”
雪林的眼角湿漉漉的,吸了吸鼻尖,恍惚地说:“我总是梦到阿诺……他在呼唤我的名字……一整个晚上都是,我睡不着。”
审判官看过卷宗。
阿诺——雪林的男友,一个码头的临时工,在三天前的晚上死于一场海难。
但奇怪的是,在葬礼结束以后,有人匿名举报,说这并非是一场意外,而是谋杀。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审判。
审判官盯着少年,企图在他的脸上发现什么:“你回应了吗?”
雪林摇头:“没有。”
“为什么?”
“因为……阿诺已经死了,不是吗?回应一个死人,会带来污染,我知道的,我在神殿上过免费的科普课程。”
这在这片规则扭曲、神明庇佑一切的大陆上,所有人都知道一个道理——不要回应任何的呼唤,这可能会带来灾祸以及……污染。
谁也不知道这污染是哪里来的。
它会让人崩溃疯狂,成为不可描述的怪物。
审判官点头:“你很谨慎,这很好。”他手中的资料又翻过一页,发出了另一个疑问,“在三天前,你们租了一艘船出海。你们为什么要出海?还要特地选择在了晚上。”
所有人都知道,晚上的大海很危险。
不仅仅是藏在海水里的暗流和礁石,还有阴影下的污染。
雪林紧张地说:“我、我……”
“你可以慢慢说。”
雪林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鼓足了勇气说:“阿诺告诉我,最近海上有很多触礁沉船。”
审判官秉公处理,把嫌疑人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审判庭里回响着笔尖与纸面摩擦产生的沙沙声。
还有少年清亮柔和的嗓音。
“他说,打捞队没有精力打捞每一艘沉船,有不少船骸顺着洋流飘到港口附近,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赚上一笔。”
审判官出言打断,严肃地说:“无证打捞,这是违法的行为。”
雪林被“违法”这两个字吓到了:“我不知道……我犯法了吗?对不起,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眼睛有些红润,就像是受惊了的小羊,“我会坐牢吗?”
审判官:“看非法打捞上的价值判定——如果你说实话的话,我可以替你在这项上申请无罪。”
软硬兼施,是审判时的小技巧。
雪林看起来真的相信了:“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海神在上……我说的都是实话。”
一樽小型的海神雕像立在审判庭的上方,在面纱笼罩下,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所有人。
在这座港口城市,所有人都信仰风暴与海洋之神。
雪林也是,他总是不喜欢当特殊的那一个。
审判官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雪林迷茫了一瞬间,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天晚上我们偷偷出海,我记得天色很黑,海面很安静……”
他说的断断续续的,卷翘的睫毛被眼泪打湿,脸上的神情有些恐慌。
可怜的孩子。
只是回忆,就让他吓成这样。
胆小得根本不像是会做出凶杀案的样子。
“我觉得,那天晚上的阿诺很奇怪。”
当然奇怪。
一个蠢货竟然上赶着来找死,拿着一张通缉令来威胁他。
天知道这张通缉令是怎么漂洋过海来到弗兰港的,还正巧被阿诺捡到了。
那个蠢货以为他偷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才被通缉,并没有选择上报教廷,而是选择逼迫他把东西交出来。
“海上的雾很大,突然……他发了疯。”
阿诺恐吓着要把他按在水里溺死。
“海里……海里有东西在游走,我不知道那是鱼,还是什么东西,我没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