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蒙的天,队列缓慢行进于俊山中。春日的气息笼罩整座山,一棵棵树影晃过,打眼一瞧,活像伫立着一个个满载碧玉珠翠的博古架。
刘盈端坐在轿辇中,脚踝的伤好了大半,下地走路不是问题,只是走得没那么平稳,看起来有些跛脚。
上下马车,皆由燕睛搀扶,经那一晚的对话后,燕睛对她的态度没那么横冲了,不过还是冷冷淡淡。
到了古泉寺,由圣人亲自主持春祭,一上午,香火盈天,众人都快分不清天是被阴云盖住的,还是被袅袅徐升的烟火气盖住的。
刘盈没那个资格观礼祈福,马车从寺院侧边小门进,径直朝后院的客房处驶去。
安置好房间后,一身直裰几欲拖地的小僧,朝刘盈双手合十一礼:“檀越可在后院几处净修地游览参观,右为女舍,左为男舍,中间以后花园相隔,沿着花园后方小路往前走,那里供有几尊佛龛,檀越可前去参拜。”
“多谢小师傅。”刘盈含笑谢过。
小僧走时不放心,叮嘱一句:“檀越千万莫走错,左边男舍为女子禁地。”
刘盈道:“明白。”
小僧走后,这方院落只剩风吹动翠叶发出的窸窣响声。
刘盈往外走,却被燕睛一拦,彩儿还在铺床铺,打理带来的包袱。
燕睛问她:“你要去哪儿?”
这儿可不比宫中,没有重重禁军把手,刘盈若到处跑,难保不跑丢。
刘盈也不慌,和颜悦色回道:“自然是出去走走,方才那小师傅不是说了,花园后方的小径通向几处佛龛静修地,我想去拜上一拜。”
燕睛皱眉,虽然听闻玻国也甚好礼佛,但她可弄不清刘盈是否真心向佛,怕她生事,于是燕睛断然否决:“不行,你不能去。”
刘盈不放弃:“当初在太子跟前,我自称瞻仰大棠盛世风光,这才换得太子首肯,同意我来此祭拜,虽不得入正堂参与祭拜,但若只是在此躲清闲,想必太子会疑心我心诚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盈想燕睛应该会答应,可燕睛仍言辞拒绝,她坚持己见,顾虑下午筵席那场计谋,万不可让刘盈在这时出岔子。
见她态度坚决,刘盈无奈叹一口气,兀自在院中踱步,边走边埋怨:“唉,整日怕这怕那的,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是长了两只翅膀的鸟呢,晓得的人才清楚,我不过是个跛脚的走地鸡。”
还没听过谁会用走地鸡来形容自己,屋内彩儿听闻动静,噗嗤一下笑出声,连忙用袖子掩嘴。
燕睛有些羞赧,一时怀疑自己是否忧心过重,但还是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冲刘盈道:“既是跛了脚,那便好生在屋子里头歇着,别走来走去的,当心崴得更严重。”
刘盈却撇过脸,似是与她斗气,她道:“才不呢,这两天皆卧床,躺得我后背都要生疮了!”
“话语粗鄙,别人家公主怎的没你这些毛病?!”燕睛瞅着她,也无可奈何,只要守好远门不容她跑出去便可,除此之外,她爱咋样便咋样吧,她也懒得管。
就这样,刘盈在院中绕了十来圈,走得她脚底生疼,差点没忍住要歇息时,忽闻院外响起一阵扫帚刮地声。
她登时精神一震,往地上一趟。
燕睛因盯久她绕圈,而眼睛疲惫,只片刻走神,便见刘盈往地上一躺。
吓得她以为刘盈又受伤了,赶忙跑过去察看。
刘盈“哎呦”一声,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连声“哎呦”吓坏燕睛和彩儿,她们皆奔到近前。
“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崴住了?”
刘盈看一眼燕睛,眸光带着点促狭的意味,瞧得燕睛一愣。
少顷,一个清润的嗓音出现在院门口:“檀越可是出了何事需要帮忙?”
燕睛立即想明白刘盈要干嘛,但到底迟了一步,还未喊那僧人别进来,就被刘盈抢了先。
刘盈大声嚷道:“烦请小师傅进来!”
还是刚刚那小师傅,他去而复返,从男舍一路洒扫到女舍院门前。
他进来后,看到刘盈跌坐在地,急忙问道:“檀越可是摔伤了?主持屋内有治跌打损伤的草药,小僧这就去取来。”
“小师傅!”刘盈大喊,“小师傅留步!”
燕睛试图阻止,叠声叫道:“那便麻烦小师傅了,快去快回罢。”
小僧停住脚步,奇怪地看了眼这对主仆。
燕睛想,先支走这小僧,待到他一走,便令刘盈呆在屋中,等他回来后拦下他便可,不让他跟刘盈再有接触,可刘盈哪里肯如她的意。
因着燕睛和刘盈不同声,那小僧停步回头看了一眼,正是这一眼,给了刘盈机会。
他一回头,刘盈眼中立马盈出泪珠,吓他一跳。
他忙问:“檀越怎的哭了?可是还有何吩咐?若是小僧能办到的,檀越只管提便是。”
他脸有些红,历来香客见的不少,像刘盈这样姝丽的却少,再加上她哭得梨花带雨,别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风味。
他是出家人,本不该有此心思,许是年纪尚小,抵不住女子哭啼倾诉,没忍住心一软。
燕睛咬着嘴唇瞧她招小僧近前,在外人眼中,她是仆,刘盈是主,若她明言劝阻,只会招来他人的疑心。
她知道,劝是不顶用的,刘盈打定主意要去,便不会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