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安慰:“这样,我们这群人,除了赵禾还有母亲,我们都没有了,你不用太伤心难过,想想,你还有师父。”
其他人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不会过多伤怀。
“了尘哥,你别难过,我是在山里被前任大当家捡回来的,我连父母都没见过。”周奎自幼在清风寨长大,大家疼他,对他来说清风寨就是家。虽然这个家被毁的差不多了,可只要还有人,还能回来,就是家。
这是前任大当家跟他说的,苏姑姑还有很多人也都说过,清风寨的人就是他的家人。
周奎脸上带有少年的稚气和天真,把大家都逗乐了,苏木轻捏他的脸。
赵禾单手撑着下巴,说起来,他长得清秀,若不是在山里混了这么长时间,关在屋里,一年半载的再给放出来,溜达到街上,便是一位白面书生,俊俏公子少年郎。
可惜被山里的生活磨成了如今这面容清秀的糙汉样。
“行,那我就说说吧,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还活着。”赵禾也不再矜持,眼神有些放空,回想以前,尝试从如雨雾般模糊的记忆中,寻找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从离开那日起,他就做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家人的打算。因时间过去太久远,他在经年岁月中苦苦找寻,才找回了关于以前的影子。
“别故作深沉了,快点说。”陈乾见他久久不开口,拍在他脑袋上。
赵禾啧了声:“急什么,我又不是大当家,讲故事还能信手拈来啊,我都十年没回去了,不得想想。”
“我那是胡编乱造,所以容易讲,赵禾这是讲自己家的事,可要深思熟虑。”苏木道。
“大当家说得对,我想想啊,”赵禾手指在脸上点了几下,在大家翘首以盼等待中,开口,“我娘祖籍在江南,哪个地方忘记了。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她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说江南女子都是弱柳扶风,如春风如秋雨,她未出阁时也是个温婉女子。自从有了我之后,她才变成了母老虎。”
“为什么?”周奎眨巴着眼睛,懵懂,见大家都在笑,意识过来,“禾哥,是不是你惹你娘生气了?”
赵禾笑容停滞在嘴角边,须臾,恢复如常:“对,我惹她生气了,她一气之下跟我断绝了关系,所以我就跑来清风寨了。说起这个,我娘弄的糕饼那是一绝,酥软香甜,那味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如果还能吃上一回,死也值了。不过估计她老人家已经死在我前头了。”
这里的人,除了周奎和了尘,其他人都知道赵禾来清风寨的真实原因。当年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小到大的朋友因被官差诬陷迫害而死,他气不过,拎了把砍柴刀替朋友报了仇。他娘为了他能活命,又得保住其他家人,硬是跟他断绝关系,把他赶出家门。
赵禾就这样来到了清风寨,杜仲欣赏他为朋友出头的勇气,私底下去帮他查,家里人都安然无恙,他也就安安心心住下。
“呸,快呸,不吉利。”王现听到这话,朝他背上来了一拳,赵禾猝不及防往前倒,用手撑住,正想问王现这拳啥意思,就听到他说,“哪有这样诅咒自己娘的,今晚你得好好跟了尘念半个时辰经,给老人家祈福。”
赵禾被拍了脑袋又被甩了拳头,一时无语,早知道不讲了。寻思,这话听着确实有些不孝,他朝了尘道:“那今晚,就麻烦了尘了。”
“不麻烦,不麻烦。”了尘摆手,应下。
伴着雨声,在大伙的催促下,赵禾又想起了些关于他娘的事。不外乎都是家长里短,对于他们这些经历过生死逃亡的土匪来说,说是鸡毛蒜片也不为过。
就是这般不起眼的小事,却引得大家争论起来,连一向在他们中最为稳重的张鹏都撩起了袖子。
“我家那老头子,揍人才叫狠,那棍棒抽在身上,我都能听到骨头说疼。”张鹏说起时,在场的好几个都默默往后退,仿佛是听到那棍棒挥在空中发出的咻咻声,连忙躲避,而脸上的痛苦之色,又似乎是感受到曾经那骨头裂开般的剧痛。
“我爹也狠,不过最凶的,还是数我娘,那是比青安山里的吊眼大白虫都要可怕,吼一声,我都得脚后跟砸着屁股跑。”王现附和。
周奎听着有趣,他没被打过,纵然是调皮,杜仲最多也只是笑说一句臭小子。后来清风寨被剿,他也没了任性放纵的资本。他往前靠近,剩下的五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着说起往事,都在比谁小时候活得最惨,你撩起衣袖,我卷起裤脚,寻找昔年父母在其身上留下的印记。
了尘听得入神,这些人身上的陈年旧伤不少,丑陋而狰狞的刀痕遍布在他们的背上,手臂和腿上,大家却不在意,仍旧在伤痕之下找寻以前那淡化得,不细看就看不出来的痕迹。
找到了便颇为自豪般抬起下巴:“呐,看到没,我爹当年打的。”
找不到也不执着,凑近了看别人的也一样,完了还道:“看得出当年下手之狠了。”
“是吧,是吧,真的是,老子再混,也是他儿子不是,哪有往死里打的道理。”
“那是不是,就是因为你太混才打你的?”
“去去去,你走开,就你听话。”
“给哥继续看看。”
几个人扭成一团,周奎还在傻乐,苏木把他揪到身边,明叔捏起胡子,笑得无奈。
“了尘,你有没有被你师父打过?”余准被推倒在地,仰面正好看到了尘,看他跟傻子似的笑,问他。
其他人也好奇看向他,了尘愣愣地啊了一声,随后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王现跟赵禾对视,在了尘还没反应过来时,把他拉入人群中。
众人将了尘的袖子裤脚都卷起来,瞧见他腿上有道两指长的疤,还挺吓人。
王现哇了声:“看来你师父也挺狠的。”
“小,小时候,调皮。”了尘慌慌张张把裤脚卷下,耳朵泛红,“不听话。”
“这个我知道。”周奎立马道,“明叔说,这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少年实诚,这话惹得大伙又是大笑。
了尘稍带羞愧,微微往后躲,然而这想逃离人群的小动作,都被边上的余准看在眼里,他上前勾住了尘的脖子:“原来了尘也有调皮的时候,还真是稀奇。”
“想象不出来啊。”赵禾道。
“不过,比刚来那天好多了。”陈乾也在注意了尘,比起一开始那个唯唯诺诺跟只兔子似的一惊一乍的了尘,眼前这个算是大胆了。
寨子里的人是闹惯了的,啥浑话都能说一嘴,怕他们上了头说不着调的话,把了尘吓到了不好,明叔道:“好了,别为难了尘了。”
周奎还想看想听,明叔说话,大家便一一坐好,可他不想只看雨,也没有像其他人那么多心事可以想。别人脑海中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他回忆里只有寨子,和寨子里的人,即使是说出来,也不过和别人有重合。
以往别人听雨他睡觉,眼下他不困,又没热闹看了,便再次把目光放在苏木身上,后者微微挑眉,似乎在询问,他道:“大当家,到你了。”
苏木没反应过来:“什么?”
“对啊,到你了,我们都讲了。”
“快讲,快讲。”
苏木想起,这群人还在等她讲故事。她讲时老喜欢揉周奎的脑袋,即使小鬼头不止一次跟她抱怨,再揉就成小秃子了,还是改不了这毛病。
她勾过周奎那圆乎乎的脑袋,边揉边想。
阵阵山风拂过,树木摆动,发出唰啦啦声。
“那就讲一个关于卖酒的故事吧。”苏木抓了抓周奎的头发,“这个卖酒的人是位男子,年近四十,铺子名为裴家酒肆,他本人呢,也姓裴,叫裴远。因酒酿得好出了名,没几年,一条街都是裴家酒肆,真真假假大家也分不清,酒的质量也参差不齐,这个裴远一气之下,改名了,你们猜,他改成啥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