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王之牧却并未开口。落子望见他凝视着掌中茶盏的黑漆眼珠蓦地没了光亮,嘴角绷得死紧。
王之牧懊恼地分神,这个小妇人总是这般挥之不去。哪怕他竭力要将她忘却脑后,她却总能找着法子,从他身边无孔不入,潜移默化的令他忘不掉她。
他避开她这些时日,得偿所愿了么?
当然。
如今他按部就班再度回到了以往的生活轨迹上。再不会犯错,一步步循规蹈矩。
他的人生本该如此。
人生如此。
可没了令他偶尔离经叛道却沉浸其中的小娘子,就连这过惯了的规矩日子也看着荒芜。
没有今日突来的消息,他今夜要如何度过?
无非是再翻看最新的邸报,直至月上中天,直至身边伺候的奴婢暗暗打哈欠,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头就睡,第二日重复一样的轨迹。
他过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多年了。
他明明十多年都这样过了,今日竟觉得有些生厌……
他环视案上这越堆越高的邸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要继续重复下去,哪怕娶了妻……
王之牧突地起身,放下茶杯,疾步往外走。
落子一愣,忙跟上,对着观棋吩咐:“你今晚就留在府里,我跟着。”
王之牧人虽未至,但眼耳可仍旧通天。这些日子,谁来见了她,她又出去了几趟,见的谁,他心里都有了准谱。
虽长久未见她,他心中可没有任何得胜之意,惟有深深的、不可排解的烦躁。
只因这个小妇人令他怀疑自己。
这是他此生头一回真正在卑贱妇人身上投注心思。这种只要沾上她的边便忍不住沉沦的滋味并不好,虽有肉|体欢愉,但更多是有些难堪。
自负如王之牧,不敢承认也羞于承认,自遇见她后,他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实则是个重欲的男人。
因心怀大业,端方自持的他素来以按行自抑为荣。矫饰伪行已成了他的本能,抑制的是更甚他人千万倍的贪欲,可代价是压抑反噬时,他的无措更胜他人千倍百倍。
他的内心里有一个巨大的无底洞,等着被那浅薄的肉|欲所填满,而罪魁祸首的狐媚女子却想要一走了之。
他决不允许。
如今突闻她奔逃的消息令他措手不及,倒是让他想通了些困扰自己多时的迷思。
他发现自己对她的确十分称心——她的身能抚慰他的疲倦。除了她卑贱的出身,他似乎没找出她身上有哪处他不满意。
再者,她的确也十分乖觉。钱货两讫,他无需像对待正妻一般苦心经营。他在她这处无需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反正她也会笑脸相迎。
只需指缝间流出一些赏赐,她便能摆出他喜欢的各种姿势容他快活。
她并非自己的正妻,他在她面前无需遮掩与忍耐。
自己本非善男信女,那副风光霁月的样子是摆给同僚与圣上看的。
想到此处,王之牧只恨马车行得太慢,耽搁时间。
她不过是个身契握在他手中的玩物,无论什么时候想要她,便可直接将她压在身下,扒得精光,尽心而为。
她乖顺得很,哪怕被他的凶悍逼得满脸是泪,却仍会吮得他死紧,任由他在里头肆虐。
不过是事后多费些赏赐宽慰她罢了。
二人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只求得享片刻身体上的慰藉,不求白头永偕。
她想走,他如今尚丢不开手,不等他淡了,如何走得。
他茅塞顿开,这些日子以来的举棋不定,那些让他莫名其妙进退为难的绮思,忽然间烟消云散。
*
王之牧许久不来,姜婵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渐渐没了身为笼中雀的自觉。如今她满心都是即将脱离牢笼的欣悦,做什么事都有了劲。
王之牧人到正门前时,她正撵了下人在房内试衣。
她手指正在腰间比划着,想着此处再放半寸出来,多缝个内袋,就听门外有人叫,“娘子,大人到前院了。”
姜婵猛地还以为是幻听,半晌才回过神,见是翠环音声,才道∶“你且去罢,我即刻就到。”
翠环唱了个诺,去了。
姜婵赶紧脱下试了一半的襴衫,也来不及淡扫娥眉,薄施脂粉,便匆匆套上起花香缎的外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