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丝丝安静得过分。即便是与舜华,也甚少说话。她总是目有所思,呆呆望着自己的双手,往往是舜华叫了好几次,她才一脸懵懂抬起头,满目茫然。
此时听到她主动发问,舜华眼底浮起一丝暖意,将杯子塞进她手中,捧着她的手将杯子送到她唇边,才轻声答道:“是不是假冒的又有什么重要?只要父皇认为是假冒的便好。”
丝丝嗫嚅几下,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顺着他的力道,乖乖喝了几口水。
她如今废了双手,连筷子都难拿起,更别提端水倒茶。舜华放下茶杯,取来帕子,细致地为她擦了擦唇角。
丝丝的目光落在他拿着帕子的手上,盯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殿下千金之躯,不该为我做这些。”
舜华却毫不在意,只是微微笑着看着她,“你是不同的。”
丝丝便不再说话了。
傍晚时,阴沉闷热了整日的天终于落下一场大雨。雨声哗啦啦,打湿了窗棱。
舜华为丝丝披上一件外衣,而后关上窗。丝丝收回目光,落到他脸上,“殿下这段时日都不曾去过兰苑。”
舜华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到桌边坐下,这才柔声道:“那边自有宫娥御医伺候着。”
丝丝的目光依旧落在他面上,“可殿下是太子妃的夫君。”
舜华为她倒茶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才若无其事道:“不过是父皇赐婚。”
丝丝的目光好似没有一点儿波澜,“太子妃即将临盆,殿下该陪着她。”
舜华将茶杯递到她唇边,丝丝微微别过脸。可目光还一错不错盯着他。
舜华却不看她,只是放下茶杯,“韦家势力日益趋大,早已引起父皇不满。如今更是因为张闻远一案,引得父皇大怒。”
丝丝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此事,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他。
“韦家如今失了父皇宠信,我也不需要子嗣来哄着父皇高兴了。”
他的话没头没尾,丝丝听不明白其中含义。可舜华却忽视了她询问的目光,兀自牵着她的手,柔声道:“想必这场雨会冲刷掉很多东西。”
入夜之时,丝丝在梦中被惊醒过来,便听见门外虞志坚焦急禀报的声音:“殿下,兰苑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妃难产了。”
丝丝起身下床推开门,便见舜华披着外衣站在门边。
外面依旧下着瓢泼大雨,可乍一听闻此消息,舜华脸上却全无惊慌意外,反而有种不合时宜的镇定冷静。
“速速去派人去宫中,将此消息告知父皇。”
虞志坚领命而去。
舜华这才转过头看着丝丝,瞧见她连件外衣都未披着,便取下自己肩上的外衣,裹在她身上,将她推回房间。“天还未亮,你先回去歇着。”
丝丝却不肯转身,固执一般望着他,“太子妃和孩子,会有事吗?”
舜华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我会过去守着,你不要担心。”
可丝丝怎么能不担心。她仍记得,舜华曾说过,他需要一个子嗣,以此来增加永平帝对他的宠爱。可如今兰绮难产,生死难知。
她焦灼的等了一整晚,才终于等到了消息——太子妃兰绮难产,孩子未能保住。
得知消息,丝丝差点摔到在地,还好身后的冷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丝丝白着脸,借着她的力道才起身,便仓皇问道:“太子殿下呢?”
来传消息的小黄门道:“太子殿下进宫去了。”
丝丝又抓着他衣袖问道:“太子妃如何了?”
小黄门摇了摇头,“奴才只是在外面当差,并不知太子妃如何了。”
冷玉宽慰她道:“姐姐放心,太子妃不会有事的。”可她即便从未见过生产,亦知生产的凶险,更何况未能保住孩子,太子妃只怕比谁都更加伤心。
而这份伤心,更是无人能劝解。
丝丝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冷玉想到的,她都想到了,甚至她比冷玉想的更多。倘若只是太子妃没能保住孩子,为何舜华不留在兰苑安慰太子妃,非要在此时入宫?
她又想到,先前奉命伺候兰绮时,太医便总说,兰绮此胎颇为不稳,需要事事谨慎。
她脑子一团乱,站在原地许久都未回神。一直等到晌午时分,一脸疲惫的舜华才自宫中回来。
看见她,舜华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而后又极快的消失不见,脸色苍白,透着一股沉痛。
虞志坚跟在他身后,宽慰道:“还请殿下节哀。”
舜华摆了摆手,吩咐了一句:“你派人去兰苑那边伺候着。”便朝着丝丝走来。
丝丝慌忙迎了上去,舜华急忙伸手接住她,“小心些。”他待她素来温柔细心,自从丝丝受伤之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子妃难产,可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丝丝未曾犹豫,直接将心中翻滚许久的怀疑问出来。
舜华知晓她的性子,听到她问出此话也并不奇怪。他将丝丝领回了房间,让她在桌边坐下,才道:“此事父皇已派人查了。”
他虽未曾明说,但言下之意却十分清楚。倘若此事并无蹊跷,自然不需再查。
丝丝握着他手,迟迟未松开。她满眼都是无措,甚至想不出此时此刻该说什么样的话来安慰舜华。
她知道他一直都想要有一个子嗣,以此作为筹码也好,这都是他的心愿。可如今心愿在即将达成的前一刻崩塌,他满心欢喜化作虚无,又岂是一言半语能安慰得了?
看出她的慌乱,舜华反手握紧她的手,将她拉近怀里。脸埋在她肩窝,舜华的声音低低沉沉,不辨喜怒,不辨哀伤,“还好,还有丝丝你在我身边。”
他曾拥有全天下人人羡慕的幸福,父慈母爱,却在朝夕毁之一旦。
从云端跌落谷底的痛,无人知晓,他只能于深夜独自舔舐伤口。
丝丝的心痛从骨子深处溢出,沿着四肢百骸游走全身。她紧紧抱住舜华,明知言语的安慰苍白无力,却也只能用这种单薄的方法笨拙的安慰:“锦哥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总是这样,无论是从前在长乐宫,还是如今在东宫,她总是这么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