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是临安城中最大的酒楼,飞檐高壁,宏伟气派。临湖而设,烟波缥缈,景色极佳,一向是游人登高饮酒的所在。
酒楼外人声鼎沸,喧闹非凡。酒楼内亦是热闹不已,往来过客游人不计其数。
重华才带着丝丝走进去,跑堂的立马迎了过来:“呦,这不是二爷吗?您可好久没来了,快楼上请!”
重华极为阔绰地赏了他一块碎银子,跑堂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殷勤地将两人领到二楼一个临湖的包厢,“三爷,今日想吃些什么?”
相较于一楼的热闹非凡,二楼更显清幽。尤其包厢内,门一关上,酒楼外的嘈杂立马消失不见。凭窗远眺,只见湖面烟波缭绕,犹如仙境。
重华显然不是第一次见此景色,目光一扫而过,轻车熟路报着菜名:“碧螺虾仁、藏书羊肉、蜜汁火方、金香饼、黄焖栗子鸡、卤煮豆腐……”
眼见他要将整个菜单都念完,专注景色的丝丝终究忍不住叫停,“我们才两个人,点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跑堂的的不知实情,立马在一旁吹嘘起来:“我们三爷出手阔绰,那可是出了名的……”
话还未说完便被丝丝打断,“可是今日你出手阔绰的三爷并不打算付银子。”
跑堂的愣了愣,“啊?”
重华没忍住笑了起来,“不就是几道菜,我还是请得起的。”堂堂三皇子殿下,缺什么都不能缺银子。
丝丝却因先前的话心存狐疑,“那求情的事……”
重华果真无比阔气一挥手,“如你所愿。”
丝丝这下全然没有了顾虑,甚至还多点了一道招远蒸丸、一道油泼豆莛,又叮嘱了一句:“这两道菜记得多放些盐。”
重华望着她,“倘若我没有记错,皇兄吃这两道菜时,也喜欢多放些盐。”
丝丝为他斟了一杯酒,不甚在意道:“从前在长乐宫吃过一次,但是味道太淡了。后来便养成了这种习惯。”
她说得轻描淡写,从未去过长乐宫的重华也想象不到其中的艰辛,只是出于照顾丝丝口味的考虑,特地吩咐菜式做咸一些。
醉仙楼的菜肴色香味美,偏咸之后更是十分合丝丝胃口,她一不留神便吃了两大碗,看得重华啧啧称奇:“皇兄是亏待你了,不给你饭吃么,你这是饿了多久?”
他自己倒是没吃多少,端着酒杯,眼底满是打趣瞧着丝丝。
丝丝倒是不介意,直言道:“从前在长乐宫,能吃得一顿饱饭便是极大的幸事,因此便养成了这种遇见喜欢的饭菜,便忍不住多吃的毛病。”
她说的依旧随意,重华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当年荣家之事,皇兄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丝丝瞧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三殿下当真觉着是无妄之灾?”不等重华开口,她便冷笑一声,“太子殿下母族获罪,他被囚长乐宫是受牵连,却并非无妄之灾。”
重华知她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母后与舅舅所为,我素来不赞同……”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三爷带着一个姑娘来了?这可真是稀罕事,我们瞧瞧去!”
听到这个声音,丝丝便皱起了眉。
门被打开,一个高挑的华服男子不请自入,虽然面容俊秀,却眼底浮肿,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正是赵国公韦德新之子,韦梓良。
丝丝毫不避讳盯着重华,无比清晰瞧见他眼中浮起的一丝不耐烦之色。
倒是韦梓良毫无自觉,扫视一圈,眼睛停驻在丝丝身上,不怀好意笑着道:“三爷今日怎么这般好兴致,竟带着姑娘……”话说了一半,他双眼微微瞪大,眨也不眨盯着丝丝看。
他身后跟着进来的一群人还不明所以,附和着笑着。
重华微沉着脸,“出去。”
韦梓良却有些迟疑,视线从他身上又转回到丝丝身上,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丝丝依旧不慌不忙,既然已经被韦梓良看到,慌乱无济于事,不如泰然自若,顺其自然。
打定主意后,她所幸转过脸来,好让韦梓良瞧个清楚,好整以暇都:“韦公子难道没听清三爷的话么?”
听闻此言,韦梓良脸色几变,而后才一声不吭带着人退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重华给丝丝倒酒,语带歉意:“抱歉,我没想到今日竟会碰到韦梓良。”
丝丝手支着腮,装出一副苦恼的模样,“怕是不出几日,皇后娘娘便要再次找我问话了。”
先前不过是重华帮了她几次忙,便被韦皇后如临大敌一般宣召她问话,这次被韦梓良瞧见两人一同外出饮酒,指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样。
瞧着她这幅模样,重华便知晓她其实并未将此放置心上,但还是郑重其事保证:“母后那边自有我去说,你不必在意。”
他这般细心妥帖,丝丝微微笑着朝他举杯,“那便多谢三殿下了。”
这顿饭吃的虽然有个小插曲,但总体还算好,尤其知晓了重华与韦家并非传言中的那般和睦,丝丝心满意足被重华送回了东宫。
天已黑透,几点繁星点缀夜空。刚到门口,守在门外的宫人瞧见,便一溜烟进去。
重华只当没看见,扶着丝丝下了马,问:“当真不需要我在皇兄面前为你求个情?”他本意是将丝丝送到舜华跟前,在当面为她求情,谁知丝丝却摇着头说没必要。
他心知肚明是因为东宫与韦家之争,但心底仍是有些放心不下丝丝。
丝丝贪杯,多饮了几杯,此时微醺感上来,只漫笑着摇了摇头,“你求情没用。”他是三皇子,与韦家有着千丝万缕抹不开的关系,与东宫太子本该势如水火。
重华叹了口气,“我并不想与皇兄争什么。”
丝丝睁大眼睛望着他,“可你身在皇室,很多时候由不得你想不想。”就像舜华,他从来不喜玩弄权术,更不喜与人争夺什么。但荣家的罪责背负在他身上,他除了站到那个位置上,扳倒韦皇后,再无别的办法为荣家平反。
说着话的时候,舜华已经得了消息,赶了出来。他是孤身一人来的,身边只带着一个小黄门。
重华先是行了一礼,而后诚恳才道:“皇兄,今日是我拉着丝丝姑娘出去的,还请你不要责怪于她。”
明明丝丝说过不需要他帮着求情,可他还是不顾两方明里暗里的争斗,为丝丝开了这个口。
丝丝感激地朝着他笑了笑。
舜华默不作声瞧着,半晌才道:“三弟回去歇着吧。”
重华走后,丝丝跟着一言不发的舜华去了书房。
随着“嘎嗒”一声关门声,酒意瞬间褪去,丝丝强自冷静了半天的心终于忍不住狂跳起来。
舜华坐在书案前随手翻着什么,始终一言不发。
他还从未这样冷待过丝丝,丝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狂跳的心渐渐转为惴惴不安,她颇有些局促地揪着衣角。
半晌之后,舜华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我记得同你说过,切莫不可与重华走得太近。”
他身为太子,一举一动皆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今日他的近身女官同三皇子一起外出,只怕消息早已传到各方势力耳中。
丝丝自知此举有诸多不妥当之处,但她仍是跟着重华出去,还去了醉仙楼那种人多嘴杂之地。满腹理亏,她微微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终是舜华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恼我先前所做,可我身在这个位置,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别人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吗?”
丝丝如何不明白?她微微别过脸,“对不起。”
舜华来到她面前,“往后,不要再与重华接触了。”
他连问一句丝丝与重华说了什么都不问,便直接断言让丝丝不要再接触重华,丝丝心中不满迸发出来,皱着眉顶撞道:“三皇子这般率性而为,既然今日他能强拉着我出去,难保往后他不会再次拉着我出去?”
她在舜华面前向来乖巧,从未顶撞过他。即便是年少不懂事之时,也从未用过这种口气与他说话。舜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倘若你不愿,他又怎会拉着你出去?”
丝丝怒气上头,“我为何不能与他一同出去?三皇子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为何要避他如蛇蝎?”
舜华沉着脸望着她,眼底怒气犹如山火,只待一个临界点,便能喷涌而出。偏偏丝丝像是看不见一般,直言问道:“殿下为何不准我接触三殿下?他是韦皇后之子,想要知晓韦皇后动向,难道从三殿下那里不是更方便么?”即便明知这样的做法对不住重华,丝丝仍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舜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始终未将怒火真正爆发出来,“那些事自有人去做,不需你费心。你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好。”
这话已是非常不客气,丝丝脸色顿时一白。
她本意并非想要与舜华争吵,只是不想就此断绝从重华这里得知韦皇后动向的机会。可舜华却不想再听她的话,他揉着眉心强硬命令道:“外出一天,你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