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知道她的性情,故而只是笑了一声,“本来也不必讨她喜欢。”
丝丝没吭声,只是在舜华对面坐了下来——从长乐宫时,他们便是这样坐在一起吃饭。即便舜华入主东宫,私底下却仍旧保留着在长乐宫中的诸多习惯。
丝丝也曾嬉笑过:“倘若言官太傅们知晓,堂堂太子殿下每日与我这小小宫女同桌吃饭,是否会气得撞了柱子?”
舜华则道:“明政殿的柱子恐怕没那么结实,等着他们一个个往上撞。”
净心阁的诸人早已见怪不怪,伺候着两人用膳。
舜华为丝丝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西湖醋鱼,突然问了一句:“我听说,你此次对一个小女孩手下留情了。”丝丝执行任务之时,总是干净利落、果断决绝,甚少有犹豫不决之时。
坊间更是有传言,说是太子府中养着一把吹毛可断的利刃,为他披荆斩棘,无往不利。
凭心而论,舜华从来没有把丝丝当做手中的利刃。眼前的小姑娘自身边长大,更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他不愿、也不想她双手沾满血腥。
倘若能够选择,他更愿意丝丝能在锦绣繁华之中长大,弹着她喜欢的七弦琴,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只是他如今处在这般危机四伏的境地中,自保尚且不足,更勿论是护住丝丝了。
丝丝咬着筷子微微垂落眼皮,没有瞧见他眼底的自责愧疚与心疼。顿了好一会儿,丝丝才慢慢道:“那小姑娘瞧起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只这一句,舜华便瞬间明了她迟疑的原因。
当年舜华被囚禁于长乐宫时,丝丝便是这般年纪。
瞧着那女孩,就好似跨过了时光,回到了从前,瞧见了家破人亡、生死难料的自己。
但她终究还是将长剑送入了那女孩心房,断送了那女孩所有的将来。
舜华轻叹了口气,还未说什么,便见丝丝已经重展笑颜,“能为锦哥哥做事,我很开心。”她不再是当年毫无用处,除了躲在他怀里无助哭泣外,什么都做不了的孤女。
她有能力自保,更有能力为他的大业献一份力。
***
第一场雪飘落下来时,东宫终于传出好消息,太子妃兰绮有喜了。
自大婚之后,每逢单日,舜华必去兰苑,极偶尔才会去一次梅苑。万良娣不是没有闹过。只是丝丝与东宫众人人充耳不闻,舜华更是不闻不问,渐渐的,她也消停了下来。
永平帝对此倒是十分满意,太子妃有喜的消息传入宫中,舜华得了他好一通嘉奖,之后不但赏赐不少珍玩药材,更是令太医院每日前往东宫请脉,以确保太子妃与皇嗣安然无恙。
长久以来被韦皇后一党压制的东宫瞬间扬眉吐气,宫人们走路都抬头挺胸,好不得意。
唯有丝丝,在高兴之余,品尝到了一丝惆怅滋味。太子妃侍寝一事是她亲自做出的安排,本意自然是希望她能顺利为舜华诞下子嗣。可初一听闻太子妃有喜,心中仍然空落许久。
冷玉知她心意,见她这般惆怅模样,忍不住劝慰道:“姐姐既然不喜,伺候太子妃之事,不如便交给虞总管处理。”
丝丝却摇了摇头。太子妃腹中的骨血,不光是舜华的血脉,更将会是南齐第一位皇孙。不光永平帝重视,朝野上下无不重视。
她身为太子身前女官,此时的一举一动皆代表着太子的意思。倘若没有好好安排,定会为舜华留下不好的话柄。
她可以任性,却不愿舜华因此饱受非议。
只是不曾想到,先前太子妃中毒,虽及时解毒,却还是给身子留下了隐患,怀胎不过三个月,便见了红。
虽然经过御医诊治后,并无大碍,但宫里宫外依旧紧张得不得了,连丝丝都被韦皇后传召入宫答话。
丝丝虽然明面上的身份是舜华跟前女官,却从未单独面见过韦皇后。是以踏进流云殿,她心底便徒生出一股冷意。
韦皇后人前总是一副温和大气的模样,即便是训斥问责的话,从她口中说出,也总是温吞柔和的模样。但丝丝却丝毫不敢松懈,倘若只是问责,没理由韦皇后会特地着人将她传召入宫。
果不其然,等到训斥问责的话说完,韦皇后话锋一转,便问道:“你与三皇子私下可有交集?”
丝丝心中顿时一凛。
先前中秋宫宴,她与重华在湖边小谈一会儿,后来重华又擅自将她带入流云殿,当时虽然无人询问,但瞧着此时情景,只怕韦皇后都放在心中。
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又生着暖炉,丝丝跪在地上并不觉着凉。她往地上叩了个头才缓缓答话:“奴婢与三殿下并无私交。”
韦皇后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又转,才缓缓问道:“先前太子殿下在我这里,怎么是重华将你带了过来?”
丝丝答道:“是三殿下见奴婢守在宫门外,便好心带着奴婢前来。”
韦皇后笑了起来,“重华好心不假,但本宫只怕他的好心被人利用。”
丝丝只顿首不语。
韦皇后也不急,端起茶盏慢慢品着。
丝丝瞧不见她神情,但见此情景便猜到,韦皇后必定另有打算。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只希望重华不要烂好心发作,不管不顾就进宫来。
谁料她念头才转了一圈,便听见有人禀报,“三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