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还没来得及对镜坂星的恶言恶语表达自己的不满，就看到巨蟒张着大嘴冲自己摇曳着俯冲下来，连忙轻跳几下甩掉它。正想问镜坂星他该怎么办，看向原来的位置，竟然又找不到人了。伊萨躲闪着巨蟒的攻击，试着在手中召唤火焰。

伊萨傻眼了。他召唤不出来。

无声咒竟然失效了。伊萨于是只能大声说道：“请协助我，火之精灵！”

仍然无事发生。伊萨的神经在那一瞬间仿佛咔吧一声断了，他扯着嗓子毫无形象地大吼着：“请协助我，火之精灵！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为什么他伊萨要遇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烂事？为什么他要被那个叫镜坂星的偷渡客逼着爬大桅？为什么桅杆变成了个蟒蛇，还要骂他？他做错什么了，摊上这些事情？

他仍然没能召唤出火焰。不仅如此，召唤风、土和水的法术也全部失效了。失去能力的伊萨一边慌忙逃窜，一边看向罗贝尔和水手的位置。没关系，罗贝尔他们愿意保护他。他们可是有一台大炮呢！

他看到镜坂星竟然出现在罗贝尔身边。镜坂星在和罗贝尔说话。

“船长！米利亚德船长！救救我！”伊萨远远地对罗贝尔喊道。

蟒蛇的攻击目标似乎只有伊萨一人。

罗贝尔转过头看向他。那双温暖的焦糖色眼睛里全是遗憾。罗贝尔摇了摇头：“实在抱歉，梅约先生，这条蟒蛇是本船的桅杆。如果把它炸了，我们就没有主桅了。”

伊萨感到难以置信：“可它要吃了我！”

约瑟·巴别尔已经走到罗贝尔旁边。阴沉沉的医生嘴角带着玩味的笑：“那你就让它吃了呗。”

“什，什么，你们怎么这样——”伊萨带着哭腔一边吼着，一边躲避着蟒蛇的攻击，他刚才险些被巨蟒给盘了起来，“你们这些水手，你们这些乘客，为什么不帮我？你们怎么能背叛我？你们怎么能放弃我？”

人们一个个躲闪开目光。只有镜坂星仍然站在那里，目光定定的注视失魂落魄的伊萨。

“伊萨·梅约，因为人们对你没有好感。因为大家不喜欢你，所以巴不得你被蟒蛇吞掉啊。”

伊萨本应该让镜坂星闭嘴，可此时他已经失去了反驳的力气。

——因为大家不喜欢你，所以巴不得你被蟒蛇吞掉啊。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伊萨对大家是有价值的。他是不会被放弃的，因为他长得好看，又乐观开朗。被放弃的不该是他这样的人，而应该是他的反面——是谁那样的人呢？

可偏偏，是他伊萨被放弃了。

这些人刚刚看他爬桅杆的时候，那些眼神分明是欣赏的。

蟒蛇用尾巴捉住了伊萨，它的尾巴绕了两圈，把伊萨困住了。伊萨抄起一旁掉落的中桅帆桁，使劲戳进蟒蛇皮糙肉厚的尾巴里。蟒蛇吃痛放开了他。伊萨跳起来，继续绕着圈子逃跑。

他仍然沉浸在被遗弃的巨大震惊之中。可一部分的他也因此感到轻松，仿佛他本应被这样对待。好像他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

他正要迈动脚步，突然被伸出的鲜血淋漓的蛇尾绊了一跤。他脸朝下摔到地上，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美丽的脸。脸上被碎木屑划了一个口子，手上沾着浓稠的血。呆滞地回过头，伊萨看到能把他囫囵吞下的巨大蛇头已经近在眼前。他已经没有时间躲闪。

一张美丽的脸，实在不够救他。

伊萨闭上了眼睛。他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睁眼一看，蛇头已然落地。德尔·泰伦特手握一把熠熠发光的白色宝剑，挡在他和巨蟒之间。伊萨看到德尔，眼泪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抽噎着大喊一声“德尔”，就扑过去把头埋在德尔的怀里。

德尔·泰伦特看着抽搐的蟒蛇，蟒蛇现在已经是断裂的桅杆。被他砍断的是浮云号的主桅，主桅已经身首异处。德尔眼看着罗贝尔走过来，鼓起勇气，正要和罗贝尔争论，指责罗贝尔不救伊萨，再维护自己砍断主桅的正当性。罗贝尔轻轻摇了摇头，眼神躲闪地说：

“泰伦特先生，梅约先生，真的很抱歉，本船给你们造成这样的惊吓。”

“怎么回事？”

“刚刚有一位镜坂先生，他说这是梅约先生必经的试炼，所以我们其他人不插手为妙。虽说，我们实在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镜坂先生？”德尔重复道，“什么镜坂先生？”

“就是可恶的镜坂星！”伊萨从德尔怀里抬起头，气呼呼地说，“是他让我爬主桅的，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来着，结果这么陷害我！”

德尔恍然间仿佛身处厚重的层层叠叠的云层，脑子已经不能清醒地运转。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凝住了，又仿佛沸腾了一般发烫。发烫的不只是血液，还有一颗少年时代的炽热的心脏。德尔眼神空茫，将伊萨随手一推，推进罗贝尔怀里，一边喃喃地说：

“镜坂星不可恶。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伊萨目瞪口呆。德尔·泰伦特看到了站在船舷的镜坂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镜坂星。仿佛头发的每一个弧度都一点没有变过。德尔在那一瞬间放弃了思考，一步步向镜坂星走去。

啊，镜坂星对他微笑了。就像他在希望之城的时候那样，对路过的他微笑了。镜坂星像从天上降临的仙人一般微笑了，深邃的眼睛、纯洁的笑容、充满魔法和光明的心灵。镜坂星，德尔·泰伦特所认识的镜坂星，阔别已久的镜坂星，镜坂星正近在眼前，而且注视着他德尔·泰伦特，平静温暖地微笑了。

德尔对镜坂星伸出手。

那只手一点点接近镜坂星的轮廓。

空气。德尔触摸到了空气。镜坂星在德尔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消失在德尔面前。镜坂星凭空消失了，好像从没出现过。

德尔收回手，眼神空洞。

罗贝尔和伊萨围到了他身边。伊萨气鼓鼓的，罗贝尔充满好奇。

德尔咳嗽一声，严肃地说：“比起镜坂星的事，我们应当修好这艘船的主桅。”

罗贝尔点点头。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翅膀拍打的声音。头顶有一只巨大的海鸥，轮廓有些透明，正在接近浮云号的上空。罗贝尔警戒起来，正想吩咐爱德华把大炮对准它，却察觉到毫无恶意的魔法师的气息。罗贝尔让水手们让出甲板，好让海鸥降落。

海鸥上跳下两个人来。一个是褐色头发的、高挑好看的、身穿呢子大衣和皮靴的魔法师。魔法师有一双天空蓝色的眼睛，虽说这双眼睛现在看起来软弱无力。魔法师身边是一个银色长发的青年，穿着贴身的灰色运动服，两手插兜，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青年有一双细细的浅绿色眼睛，让人联想到蛇，或是那一类把人引入歧途的生物。

爱斯铃·雷施环顾船上的一片狼藉，又看到了伊萨和德尔。他注意到伊萨脸上的伤口，正想说些什么，却克制住了自己，只对德尔·泰伦特点头。

德尔·泰伦特走到爱斯铃身边，对罗贝尔说道：“这就是我对您提过的，我们的魔法师朋友爱斯铃·雷施。爱斯铃，这是米利亚德船长。”

爱斯铃和罗贝尔握了手。德尔这才注意到爱斯铃身后站着的青年，他曾经在梦里见过他。可是梦里这家伙还是流体，只有轮廓，很难说是人类，也根本没有正经的五官和肢体。现在，这名青年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无异，简直就像那种在学校混日子的、昼夜颠倒打游戏的、玩心大又不正经的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