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拿着一件东西,似乎是几月前,陛下还没有大婚,皇上央她做的络子,说是七夕女儿节不能没有情人送的饰物,公主笑着应了。
公主什么也没说,也不像前几次那样闹得歇斯底里,仿佛所有人对不起她一般;而他也看见她了,却没有告诉皇上。
他不想陛下再沉浸在痛苦里,帝王不需要愧疚,他只要朝着那条大道一路碾压,什么人被辜负什么人被折辱什么人被欺压,都只是大业下一颗渺小的尘埃,根本不值得顿足。
而孟合欢,就是陛下最大的软肋。
他要替陛下拔了这根软肋。
事实上,也并不需要他动手。
孟合欢早已不是少年时备受所有人喜欢的公主了。
她总是眼里含着痛苦,脸色也不好,叫人看见就心生烦躁;她总是不愿意忍让,因为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就和皇帝大吵大闹。
她甚至,还试图引诱他。
他那时看她,大概也是瞧不起的。毕竟,世家贵女,从不会私自找男子商议自己的婚事,只有心思不正,妄图借助婚事爬上不属于自己位置的女人,才会私下行勾引之事。
那时,他才惊觉,那个模糊印象里的公主,竟然也长成了一位身姿弱柳扶风,容貌清丽脱俗的佳人,而这佳人,已经到了出阁之年。
“长青哥,”她飘渺的声音传过来,像一片羽毛轻轻落进他耳朵,“你向陛下求娶我,好不好?”
她看着像是病了好几天,以往红润的脸没有血色,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睛也没了光亮。
娶她?高长青的心莫名颤动。
“你娶了我,高家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做陛下的妃子了,不是么?”
哪怕说着自己的婚事,她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仿佛在说起一件不相干的事一样。
而他那时已然心生怒意。
或许是被她挑明了所有阴暗肮脏的算计,或许参杂了别的不甘恼恨,那时候没有心思细究,如今也看不分明,只记得,他以一种堪称羞辱的方式赶走了她。
再后来见她,就是康家郎君被打的那个夜晚了。
高长青立在门口:“陛下,臣高长青求见。”
一个宫女从里面出来:“大人,陛下准您觐见。”
他进去的时候,陛下并没有在看折子,甚至都没有看书,只是手里拿着一根草编的蚂蚱,在烛火下细看。
窗外的竹影落在地上,偶尔风吹过来,竹影随风摇摆,影影绰绰,煞是好看。
“赐座。”
“谢陛下。”
高长青根本坐不住,他本就是来劝殷明澜的,但是往日从没有这种经验,没有这种体会让他可以从容组织好词句:“陛下,膳房的饭食不合胃口让他们重做就是,您千万要保重龙体。”
他一向是个冷硬的性子,这几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康公公端糕点的空隙,还偷偷看过来几眼。
殷明澜将蚂蚱放在桌上,笑道:“你还是从前那样啊。”
他捻了一块桂花糕,也不吃,只是道:
“合欢最爱这木樨花。她说,这碎金点点,好似每个留香的日子里,那些美好的回忆。”
“只是,所有人都还似从前,怎么就她变了模样?”
殷明澜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期待眼前人的回答。
“宁愿去摄政王府,也不愿向朕低头吗?”
他看着像是被这个问题折磨了好几天,已经有了执念。
高长青没有说话,那日他并未跟着去萧府,长宁公主和摄政王议定婚事的消息,还是听爹说起。
他也没有料到,她竟然会选择摄政王府。
这是用她的终身大事惩罚背叛的皇帝吗?
愚不可耐!
沉迷爱恨里的小娘子,总会做出令人发笑的举措,却偏偏不管自己是否会连累到旁人。
“陛下,”高长青不得不劝解,他知道皇帝用情有多深,而孟合欢离开的太决绝,这深深打击到皇帝的自尊。
明明大度的妹妹已经同意她入宫为妃,太后娘娘也愿意忍耐她,成全皇上的一片痴心,她却非要把事情搞到两败俱伤的地步,狭隘自私地要离开,用这样的手段报复!
宫里最下等的宫婢,宫外最低贱的平民都知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陛下,一切还可从长计议。”高长青深吸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绝不会为那个女子费一点心力,只会冷眼看她任性的下场--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抉择付出代价,不是么?
“摄政王只有一子,而公主与您旧有婚约,他不会拿儿子冒险。臣派人打探,都说世子卧病在床,看着没几天的光景,摄政王怕是想预备喜事冲冲。”
“京中贵女无人愿嫁,他这才瞄准了公主,还能借着公主要挟您。”
殷明澜仍是郁郁。
“我何尝不知呢,那日我也是念着这点,才没当场与摄政王争执。合欢这丫头,连我都逼她不得,只要她不愿,就算成了亲,做了夫妻,也不过是假的。”
他忽而一笑,显然又想起昔日两人的相处:“她那般倔强,无人能勉强。我相信她,绝不会对不住我。”
“对,”他将桂花糕塞进嘴里,“世间那么多破镜重圆的有情人,想来上苍也不至于对我俩残忍。”
“等我拿下摄政王,”他又重回往日神采,有了在朝政上的运筹帷幄:“将她抢回来,她一定爱我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