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复慈入学靖中,是2019年,盛夏。
靖州是一个宜居的慢节奏城市,普职分流的比例只有51%。一方风水养一方人,初中时姜复慈玩了两年半,在中考前三个月发奋图强了一把,压着线进了这所颇具盛名的普高。
开学第一天,班上吵吵闹闹。
教室前排有个男生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桌子上,边上围了一圈人,都像是抢着要依偎在他膝盖上的贵妇犬,听他们讲话像在追忆往昔,看着则像排资论辈。
“耗哥,幸会幸会!”
“哦呦,你小子也沦落到这个班啦!”
“哎中考么,一道选择题的事。”
“诶是,大家都辛苦了。”
姜复慈脚步一顿,绕开这几拨人坐到后排。她初中时深居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周围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在一群久别重逢的同学之中显得格格不入,索性趴桌子上补觉。
新同桌样貌清秀,叫阮兆玉,也是六中的,只是不同班。没一会班主任来了,她们仗着座位靠后,窃窃私语。
“原来你在十九班,我在一班,怪不到没见过你,其实我刚刚看见你本来是没敢往你边上坐的。”
“啊?为什么?”
“因为你看上去很不好接近的样子,不过现在看着就还好——你的瞳色是咖啡色的诶。”
“……嗯,是。”
“真好看,我很少看到眼睛有这种颜色的,在阳光下肯定很好看。真是太可惜了,要是你初中在一楼的话我们肯定能做好朋友,我就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一起玩。”
“嗯……现在也不迟。”
“确实,哈哈你好可爱呀。”
“……可爱么,人类——咳!谢谢你。”
班主任是教地理的,姓梁,人过中年,慈眉善目。讲完班规讲军训,讲完军训讲考试,讲完考试再绕回——考试?
“摸底?要我的命就直说,摸汝母呢。”
“十天?十天能**干什么?这和死缓有什么区别?”
“我忽然觉得职高也没那么难接受了。”
“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复读的机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报我的名字打九折……”
显然这个话题讨论(咒骂)得很激烈。姜复慈懒得听,在心里污言秽语,仗着坐在后面老师看不见她,继续睡觉。
等到她睁开惺忪睡眼,共同的敌人已经铸就了坚固的统一战线,阮兆玉把前后左右都认熟了,革命友谊坚不可摧。而到了第一节上课的时候,一圈人全部互相结拜,正在讨论歃血为盟、谁执牛耳的问题。放学回家时,班级群已经就位,同学们顶着各色ID聊得火热。
鱼:生物
Zhz:你爹
鱼:狗叫什么
鱼:报数
喂:来
风:来我这
鱼:滚@Lg求作业
Lg:我的建议是
Lg:祈祷
鱼:你也跟着狗叫是吧
5+1:笑死我了
鱼:你也滚
5+1:现在战况非常激烈
仙女花:我有
鱼: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感谢您
鱼:活菩萨
仙女花:没事
仙女花:儿子
仙女花:哈哈哈哈哈哈哈
5+1: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屏幕上消息滚得飞快,姜复慈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翘起嘴角,就听见卧室门口传来一句“看什么那么开心啊?”
这话语气生硬,是母亲惯用的讽刺口吻,“学习的时候就没见你这么开心。”
姜复慈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回什么都是顶嘴,于是把手机放下,去翻自己的书包,随即想起晚自习已经把作业写完了,现在书包里只有几张草稿纸和一包咪咪虾条。
“……”
但是她演技卓绝,装作翻东西的样子,看着草稿纸煞有其事。
“你可别忘了,第一次考试考不好就别给我玩手机了,我是不可能把手机给你的……你看看你这桌子乱的,我一天不给你收拾你就……”
姜复慈应了一声,抽出一边摆着的教辅材料。她已经练成了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方法,并且试着通过沉默和母亲共处一室。
等到家里终于恢复宁静,落地窗外已经没有几盏亮着的灯了。姜复慈静静地看了一会,她其实已经坚持两个月不熬夜了,但是今夜,或许是考试压力的缘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她并不想乖乖睡觉。
深沉夜色下,月光朦胧。据说月光会牵引潮汐,也会在某个时刻影响人类的情绪。姜复慈拉开窗户,遥遥望月,神话里说月亮有令人疯狂的能力,可是静静等待了一分钟,身体上却没有一点变化。
神话果然是骗人的。
姜复慈让窗子开着,晚风伴着月光,晕染出一小片温柔空间。借着这点氛围,她点开夏盛玫的空间,一眼看见她和自己换的情侣头像,思绪一下子就飘得很远。
她们当然不是情侣,只是玩得很好很好的朋友——会被同学大喊“禁止狗粮”的那种。
情侣头像别具用心,是她们初中毕业那天拍的照片。一张是用手指框起来的梧桐树,郁郁葱葱;一张是姜复慈在夏盛玫背后拍的她的背影,日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隐隐约约能看见她比出的手指造型。
姜复慈喜欢照片里阳光下的草木清华,也喜欢对方站在明亮的地方,尤其喜欢这种隐晦又含蓄的表达方式,“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有一种相视一笑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是,中考分流,夏盛玫去了靖州一中,因为一些个人喜恶——没能遵守她们的小小诺言,当然是……意料之外的。初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姜复慈找了两份家教的工作,同样意料之外的,她们暑假也没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