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落霞染尽长空,流淌至彩色丘陵之上,山与天竟共成一色,不同层次的丹色金光流转,热烈得像火焰,这是荒凉的西北大地上最浓情艳丽的一簇火。
尽管这句话说了很多次,但来到这里之后,谭霏玉的第一反应依然是——大自然当真有鬼斧神工。
踏着霞光在视野最好的四号风景台,有不少人排队在国家地理杂志的框那里等着合照,谭霏玉照旧只是用眼睛看风景,远眺了一会儿,他突然对石含章吐槽:“你听过‘五彩斑斓的黑’这个梗吗?”
石含章点头。
谭霏玉:“我之前做一本书,封设都做好了,被领导打回去,他真的说了一句想要一个五彩斑斓的黑的效果,我和设计师差点双双跳楼。”
石含章:“别乱说这种。”
“好吧,呸呸呸。”谭霏玉接着说,“没想到现在看见了五彩斑斓的橘色,真的太漂亮了——欸等等,我怎么感觉听见有人叫我?”
“没有吧,”石含章没听到,而且在这地方能有谁会叫谭霏玉?但还是又凝神听了会儿,“没人叫你。”
“我真听到了。”谭霏玉说着开始张望,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谭霏玉——丢,我还以为我认错人。”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的男生,长得干净帅气,他几乎是小跑到谭霏玉跟前,脸上惊讶同笑意并存,搭上谭霏玉的肩。
石含章明白过来了,不是他没听到别人叫谭霏玉,是他没听懂,因为对方好像是用粤语叫的。
他站在谭霏玉身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谭霏玉的一个后脑勺,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得见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忽然谭霏玉转过来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对他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哦……”说完扯着那个男生袖子走到远一些的地方再继续交谈。
怎么勾勾搭搭的。
看起来是很熟的人。
石含章抿住嘴。
是啊。这段时间以来谭霏玉每天只和他待一起,让他有一种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的错觉,他有时会忘了谭霏玉是远道而来的人,他在自己原本生活的地方会有更熟悉更亲近的人,就像不远处这个让石含章感觉很不舒服的男生一样,可以用他熟悉的语言跟他对话,两人之间的肢体交流也很自然……
比如说现在,石含章远远看到谭霏玉抬手像要打对方似的,对方就配合地双手交叉护在胸前。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
过了有十年那么久谭霏玉才回来,那个男生好像被打发走了。
石含章看似很随意地问:“你朋友?那么巧。”
谭霏玉说:“我表弟。”
石含章:“…………”
刚才心里突如其来卷起一阵狂沙,他看不见天日,一时陷进自暴自弃和患得患失之中,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同样陌生,像沙砾硌进肉身,不痛但是难过。
然后谭霏玉一句简单不过的解释就让他的心放晴了。
真是。
没救了。
但谭霏玉看起来有点抓狂:“我的天啊在外面遇到表弟这种这么小概率的事也被我遇见了。”
表弟林嘉许,凑了几天假期再加上清明假出来玩,走的其实是青甘大环线,但今天在这里刚好交汇碰上了。其实人家天天有发朋友圈,只是谭霏玉根本懒得看。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似乎也有提到林嘉许出去旅游,但谭霏玉当时瞄了一眼,看对方好像在西宁,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石含章带着一点吃了别人飞醋的心虚,不自觉地帮这个根本不认识的表弟说话:“遇见表弟不开心吗?”
谭霏玉:“他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怎么都不跟家人说一下,又说我不是很难请假的吗,问我玩到什么时候几时回去,说我好久没去家里——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搞得我有点焦虑。我上次不是跟你讲过吗,我辞职出来玩他们都不知道的。”
谭霏玉反复提到家这样的字眼,石含章又想起他那天说的要回去的事。
心情又稍稍沉了下去。
短时间内起起又落落的情绪成了某种助推器,石含章下定决心问出口:“那个,你之前说要回去,机票看了没?”
谭霏玉一方面确实是想早点回去落实计划中的很多事,但想到要和石含章暂别,也的确想再拖延一下这个时间:“看了几眼,但不是,还没完全确定回去的日子嘛。”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许微妙,远处的斜阳慢慢降到群山的身后,露出一小块通红的面庞。
石含章说:“张掖玩完之后我也要回金昌一趟,金昌那个地方,来旅游的人都不会去的。”
谭霏玉:“……嗯?”
石含章:“但是我回去可能会待挺多天。”
谭霏玉有点摸不准石含章什么意思,想劝他从这里离开之后直接去兰州然后回去吗?
石含章稍稍别过了脸,声音很轻地飘到谭霏玉耳朵里:“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晚一点再回广州……愿不愿意和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