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有点紧张。”
他竟然直说了。谭霏玉问:“紧张什么?”
石含章:“那天我车里放的歌你听得惯吗?”
这问的什么,紧张的是这个吗?奇怪的脑回路,谭霏玉哼哼了两声:“喜欢听。”
石含章又问:“那你要不要听我们乐队的歌?”
以为石含章要打开网易云,就听他补充道:“我说的是现场。不过不是和我们乐队的人,他们不在这儿。就是我平时会在附近的小酒馆和几个这边的朋友一起演着玩,想着马上要走了,跟他们说一声。明天白天可以休整一下收拾收拾行李,明晚在敦煌最后演一场,后天就出发……你觉得可以吗?”
咚、咚、咚。
那天在视频里听到的鼓声此时又在脑海中响起,隐约和心跳声重叠在一起,谭霏玉应了一声:“好的呀。”
咚、咚、咚。
真正的鼓声贴着谭霏玉耳膜炸开,从耳朵钻进身体,经过心脏,像一种起搏器,引起他一阵震颤。
翌日晚上八点,谭霏玉人生之中第一次听乐队现场。
因为酒馆还不到营业时间,这并不是公开演出,除去小酒馆里的员工,观众只他一人。几位乐手各司其位,还算和缓的音乐奏起,谭霏玉起初还端着水,看看甲再看看乙,没多久感觉眼睛忙耳朵也忙,干脆只盯着唯一认识的鼓手看。
坐在架子鼓前的石含章比平日更自如些,仿佛他也是这一组鼓的一部分,他在每个恰到好处的时刻挤进音符与音符之间的空隙,游刃有余地选择下一棒要打在鼓面或是镲片上,打上去的时候一种原始的力量炸开变成乐声,赏心悦耳,赏心悦目。
歌曲行进到后半部分,节奏越来越快,鼓点也越发密集,偶尔鼓手会看过来一眼,眼中有锋利的掠夺感,和白天说几句就隐隐露出些赧意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他像在确认这仅有的观众是否跳进了他制造的声浪中,他要他留在这样的浪潮中。
当然是有的,谭霏玉整颗心整片灵魂整个人像被向上抛又接住,他感觉他在这浪潮中起起又落落。
一连演了好几首,台上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谭霏玉缓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抬起手生涩地鼓掌。
石含章穿着工字背心,胸口被汗洇湿一块,他微微喘气,对谭霏玉勾勾手:“要上来吗?”
谭霏玉指了指自己:“我?”
石含章干脆起身,走到舞台边缘,俯下身伸出手,把谭霏玉拉了上来,然后推着他的肩,把他按到鼓前坐下,又把还带着自己手心温度的鼓棒塞到谭霏玉手里。
谭霏玉慌乱仰头:“我不会呀。”
石含章冲着谭霏玉笑:“随便打,有什么不高兴的都可以用力地打,把它们都留在这里,明天就不带着走了。”
咚、咚、咚。
谭霏玉胡乱地敲出一段不成形的声音,和他的心跳一样乱。
接着其他几位乐手竟然配合着也弹了一小段伴奏,谭霏玉敲了没几下就觉得没力气了,关键是难听,他把鼓棒放下,又求助似的抬头看向石含章。
石含章开始向谭霏玉介绍台上这几位,弹吉他的是小酒馆的老板,贝斯手和键盘是老板的朋友,唱歌的是石含章之前的学生,但因为学打鼓怎么也学不好,干脆放弃,凑成他们这支临时乐队的主唱。
谭霏玉和大家一一互相点头问好之后,颇为惊讶地偷偷问石含章:“你还带学生啊?”
谭霏玉还在架子鼓前坐着,为了和他说话,石含章蹲了下来,仰头的人一下对调了。
“嗯,兼职,在机构里带学生……主要是自己想打。”石含章说,“这个‘乐队’也是我在本地的社群发帖组的人,乐手不专业也没关系,没观众也无所谓,有个地方能打鼓就行,他们也是这样想的,能有人一起组就行,平时大家各有各的工作和生活,想排练想演出了就凑一块。”
刚好谭霏玉不小心踩了一下底鼓,发出一声闷响。
其实只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对话,谭霏玉忽然一个激灵:“原来是这样。”
没有什么绝对做不了的事。
一种由衷的高兴让谭霏玉暂时忘了边界感,他情不自禁往下给了石含章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要不是对方下盘稳,差点给人拱倒在地上。
“谢谢你呀石老板!!”谭霏玉大声说,然后他松开手,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在石含章惊讶的目光中开始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谭霏玉对着电话那头道:“孟老师,我想好了……《一粒神》我一定要做,明天我就去给别的出版社送选题——”
语气很亢奋,对面吓得直问他是喝了酒还是拿他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当然,做一本书涉及到的环节有许多,也不是他单枪匹马想做就能马上做成……
他只是单纯想做书,做自己喜欢的书,他没办法改变环境,但他可以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