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又连累你了……”
沈无咎看着他,那双总是冰封着万年寒霜的眸子,此刻却荡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连累?
……
那是在一座终年积雪的孤峰之巅。
寒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一个瘦小的女孩,穿着单薄的衣衫,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手中沉重的铁剑。
她的动作还有些稚嫩,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执拗。
不远处,一个穿着邋遢道袍的老头,正躺在一块被白雪覆盖的青石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眯着眼睛晒着并不存在的太阳。
“师父,这《孤鸿剑法》……真的只有半本吗?”
女孩终于停了下来,冻得发紫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老头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半本?半本就够了。”
他吐掉嘴里的枯草,坐起身,语气带着一丝莫名的自傲。
“你师父我,就凭这半本剑谱,走到哪里不是横着走?”
“可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女孩皱着小眉头,努力回想着剑谱上的招式。
那半本剑谱,招式凌厉,狠辣,追求极致的速度与杀伤,每一剑都直指要害,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
“缺了点什么?”
老头嘿嘿一笑,站起身,随手捡起一根枯枝。
“缺的是脑子!”
他身形一晃,枯枝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明明是同样的招式,在他手中使出,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圆融与流畅。
时而迅疾如电,时而飘逸如风,时而又沉凝如山。
“看好了!”
老头低喝一声,枯枝轻点。
“孤鸿剑法,不是死招,是活意!这半本练的是‘杀’,是‘破’!但杀之前,得先‘懂’!懂时机,懂变化,懂……这天地万物运转的道理!”
“天地万物……运转的道理?”
女孩似懂非懂。
老头没再多说,只是将那半本泛黄的剑谱扔给她。
“自己悟去吧!什么时候悟透了这半本,再来想剩下的。”
他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风雪之中,只留下一个缥缈的声音回荡在山巅。
“记住,剑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的剑法,不在纸上,在心里,在……这天地之间!”
……
天地之间……
水……
冰冷的积水,正缓缓地流动,冲刷着她的脚踝,也冲刷着石壁。
沈无咎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面前潮湿的石壁上。
水流日积月累的冲刷,在粗糙的石面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这些痕迹杂乱无章,看似毫无规律。
但……
当她将《孤鸿剑法》那半本剑谱中的招式,与这些水痕联系起来时……
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脑海!
那些凌厉、狠辣、充满杀伐之气的剑招,仿佛找到了它们的根源,它们的……另一半!
不是具体的招式。
而是一种……意境!
一种如水般包容、变化、无孔不入的意境!
杀戮与守护。
刚猛与柔韧。
破灭与新生。
这才是完整的《孤鸿剑法》!
师父!
他早就知道!
他不是只练了半本,他是将另一半,融入了这天地自然,融入了他的一举一动之中!
而这水牢石壁上的水痕,竟在机缘巧合之下,将这剑法的“柔”与“藏”之真意,以一种最原始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沈无咎的心神,彻底沉浸在这种玄妙的领悟之中。
体内的内力,随着她的明悟,开始自发地运转起来。
不再是过去那种横冲直撞、一往无前的狂暴。
而是变得如同流水般绵长、柔韧,却又蕴含着更加恐怖的穿透力!
原本滞涩的经脉,被这股新的内力缓缓冲开、拓宽。
肩胛骨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阵酥麻的暖意,疼痛感正在飞速消退!
“嗡……”
她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原本需要苦修数年乃至数十年才能达到的境界,在这一刻,因为剑法的圆满,豁然贯通!
沈无咎二十一岁剑登天门,入武林神话境!
前后五百年谁人练剑,她都是一座难望其项背的巅峰!
她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眸子,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份洞彻世事的清明,少了一份偏执的杀戮。
她看了一眼手腕脚踝上冰冷的精铁锁链。
内力流转。
“嗤……”
如同热刀切牛油。
坚硬的锁链,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铁水,滴落在积水之中。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轰!”
一声巨响!
水牢厚重的铁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外爆开,碎裂的铁片四散飞溅!
“什么人?!”
“怎么回事?!”
外面守着的几名锦衣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连忙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警惕地看向牢门方向。
烟尘弥漫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身湿漉漉的囚衣,依旧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但此刻的沈无咎,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凝气势。
她不是一个阶下囚,而是一柄刚刚出鞘、锋芒毕露的神剑!
“呵,原来是你这娘们还没死透!”
一名锦衣卫看清是沈无咎,脸上露出狞笑,带着几分不屑。
“正好,哥几个手痒了,陪你玩玩!”
在他看来,这女人虽然之前厉害,但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关进水牢,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罢了。
他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地挥刀扑了上去,刀锋直劈沈无咎面门!
其余几名锦衣卫也狞笑着围了上来,想要看看这个之前让他们吃了大亏的女人,此刻是如何的狼狈不堪。
然而,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刀,沈无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她动了。
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
那名锦衣卫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手腕一凉,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
“啊!”
他惨叫一声,握刀的手腕竟被齐齐斩断!
绣春刀哐当落地。
鲜血狂喷!
他甚至没看到沈无咎拔剑!
“什么?!”
其余几名锦衣卫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瞳孔骤缩,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她不是应该重伤垂死吗?!
另一名锦衣卫反应稍快,怒吼一声,刀交左手,一个刁钻的角度,横削沈无咎的腰肋!
这一刀,阴险狠辣,是他平日里苦练的杀招!
从他的视角看去,沈无咎似乎完全没有防备,空门大开!
得手了!
他心中闪过一丝狂喜!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沈无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微微一晃,以一个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他的刀锋。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指风,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他的肋下麻筋!
“呃!”
锦衣卫只觉得半边身子瞬间酸麻,提不起一丝力气,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
他惊骇欲绝地看着沈无咎。
刚才那一指……不仅精准地找到了他运气防御的薄弱点,更蕴含着一股阴柔诡异的内力,瞬间瓦解了他的抵抗!
这个女人……她的武功……
剩下的几名锦衣卫彻底吓破了胆!
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哪里是重伤之人?
分明比之前更加恐怖!
“妖……妖女!”
一人怪叫一声,转身就想跑。
沈无咎眼神冰冷,屈指一弹。
一道无形的劲气破空而去!
“噗!”
那名逃跑的锦衣卫后心一痛,如同被重锤击中,向前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地,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