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组建团队时,中国市场的打法就已经成型了吗?”
“这词太僵了,其实我觉得任何一个阶段都不能用‘成型’这两个字去把它固化了,你一旦成形了,就好像已经是静态不动了,但事实上你会发现你每年都在进步,市场就像流动的水,人也得跟着往前游。我们营销部门这个月初打磨出来的战术框架,在实战里二十天已经迭代了三个版本。拓展认知边界本质上是在对抗思维固化,就像航海的永远在突破海平线,因为你认知的广度是没有办法去给它定下来的。去年是闭环的东西,今年就是个豁口。一套系统是多个维度战略和战术上的集中体现,想一招吃遍天?一切以一劳永逸为出发点的策略都不长久,妄图标准化模型通吃市场的,本质上是在和熵增定律对抗。老天是公平的,世界也一直在变,人生不要自我设限。给自己画个圈,才是把路走窄了。18岁没成型,我希望到了80岁还是一个未完成态,每个明天的自己都能颠覆今天的认知版图。”
“能否谈谈你最难忘的一次市场经历?”
“老实说,难忘的生活经历倒是有,但市场经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我比较乐观,别人觉得天塌了的事,到我这儿可能都还不错。又或许,我挖了很多坑,只是都没超过我的承受极限吧。你要有战略纵深,就不怕填坑。”
“压力你是怎么处理的?”
“压力没太感觉。累了就去打街球,虐篮板。”
“麦当劳在中国从爆红到稳定盈利,作为总裁关键做对了什么?”
“我开始看书了,我以前从来不看书的。”
全场都笑了。主持人不由得讶异,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回答。
但项廷的表情好像在说,他真的把这当事了,倾身直视镜头,眼神亮得像把刀:“我这人认准的事儿,死磕到底。以前找不到答案,憋得难受也不轻易问人。我一开始也是经不住诱惑,一心一意为了挣大钱,盲目,横冲直撞,被欲望牵着鼻子走,头脑已经停止思考了。就等于说像打仗一样人家2万我5万那就干吧!能不栽跟头吗?这种情况是很难赚到钱的,所以只有不断重复的痛苦。亏到肉疼才开窍,亏痛了,亏怕了,才会思考,哦,为什么会亏?注意力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路走错了?那就读书去吧。前前后后啃了七八十本,从经营理念到技术实操,国内外的都看。然后突然有一天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叮的一声,就感觉我好像成了。一旦有了这个习惯以后,会对很多东西很好奇。以前过日子浑浑噩噩,后面觉得人到这个世上来,要活得稍微明白一点。”
“来美国后的经历,也算凤凰涅槃了吧?听说你还在南非做产业、从事一些金融交易,爆过仓吗?”
“不能绝对地用爆仓来衡量,应该说是一种极限落差吧。如果我有100万现金,我账户里就放10万,那爆了不叫爆。但如果我就1万现金,我全给亏完了,那才叫爆了。但小资金其实又不存在这个问题,我掉头快,打游击。打个比方两个集团军对垒的时候,俩大部队刚对上,我一个小兵凑什么热闹?我就挑打扫战场的时候去,乘胜追击的时候去,K 线走势稳了,我才进场。真遇上你说的极限落差,也简单,暂停、复盘、啃书、琢磨。每一分输掉的钱,我都输得理直气壮。”
镜头忽然给到一脸慈祥笑容的瓦克恩。瓦克恩像麦当劳叔叔,纯一个吉祥物。
主持人问:“接下来的问题有点俗套,就当满足看客的一点点渴望吧!传言汉堡业已经不足以盛下项廷的野心了。瓦克恩先生,你怎么觉得?”
瓦克恩说:“今天是项总的主场,要项总觉得。”
“别我觉得,”项廷笑了笑,竟然说出了很老江湖的话,“谁看镜子不觉得自己像主角?谁不觉得自己是忠臣?”
“如果和其他投资者或是银行家共进午餐,你希望和什么样的前辈深入交流?”
“我来者不拒。不挑食,都可以。”
听到这里,蓝珀胸中忽然涌起一股怨意,恨恨地关掉了电视。
然后他从冰箱拿了一盆捣好的烤尖辣椒,像吃冰激凌那样挖着吃。吐了一长口气,哼哼地笑了起来。开了一罐精酿啤酒,他一口气牛饮掉一半。他唱起了歌。最开始是低声哼唱,唱给自己听,随后便开始带着一种昂扬的骄傲。如果项廷此刻看到的话——蓝珀的眼睛居然可以弯成这样!以至于煎牛排的时候,铲子一滑忘记是煎的哪面了,又是块很厚的肉心,封了边看不出,一面糊了一面生的。橙汁突然进了眼睛,脸溅了许多水珠,蓝珀不经心地用手巾去擦。嘴角就没下来过。
蓝珀这些日子也反思了。他有时候心里充满了怨毒,确实经常干出想把项廷捧在手心却把他摔得不轻的事情。所以那场招标会上百般刁难,差一点让项廷的梦想项廷的事业流了产。我那时怎么吃错了药中了邪似的?蓝珀一只手摸着脸自语,又摸了摸自己的脉搏。极认真地强迫项廷跟他殉情,像这种事,最好不要再有。可是蓝珀又总是跟着感觉走,不知危险为何物。有多少岁月可以重来?真能重来,估计他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的 。就在刚刚,他还把项廷上了时代杂志的脸给烫秃噜皮了。
都过去了,幸好项廷没有把自己从他的记忆中抹除,既然他送上门来了还省的去找他了。项廷,你好负心的贼!可天底下又有哪个父母会怪罪一个风尘仆仆回到家中的游子呢?且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一个男人有挣到钱的真本事,才是最紧要之事。看到他功成名就,蓝珀也就可以落发为尼,脱离尘世,成为一个道心坚定的出家人了。
自古什么东西一沾上母爱,已经没有道理可讲了。所以即便项廷不是个东西,又何必把项廷走过的绝路再逼他走一遍?想着,把一个鸡蛋打到了盆外,蓝珀有一种扯心扯肝的感觉:可怜的母鸡妈妈,都没想到轻轻一磕你的宝宝就这样碎了。
蓝珀既喜且怜地吃饱喝足,尽了超乎寻常的努力去原谅人间蒸发了一整个夏秋的项廷。回客厅,发现项廷蛄蛹出来了,有恢复人形的苗头。
蓝珀说:“难闻死了,湿了一身小狗味。”
项廷贴着墙根走,钻墙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他:“啊,那我回去了。”
“你要回哪去?”蓝珀吓坏了,一时间搜刮不出什么把他留下的理由,两人之前更寻不到一丝捆绑的关系,并没有名分。这是真急了:“上一次……上次开心的钱你还没给呢!”
然后两人各坐在沙发的两头,那长沙发比鹊桥还长。像一叶竹筏,两人如同被世界遗弃的恋人一样,于大海上漂流。
他们俩或多或少都觉得此道鸿沟名为代沟。但年龄真只是个数字。每个人心智的成熟度是很不一样的,发展的阶段也大不一样。很多人年纪大了,他的情绪认知还是极其糟糕,就比如蓝珀,碰到困难他一味采取躲避或者说视而不见的鸵鸟政策,从前他一直都这样做。
但可能是电视上项廷仗剑走天涯的豪迈感染了他,就好像在空旷而贫瘠的荒漠上突然刮过一阵强风。蓝珀的整个世界都好像被重新点燃了,浑身上下往外冒着火光。
在淡淡的照明里,蓝珀把胸前一条带圣母像坠的细项链勾到了领子外,抱着胸说:“主给你一次机会。就现在,一次性给我说个清楚,跟我……”
项廷灰溜溜地说:“跟你什么?”
“你这人什么毛病,心不在焉的!好没意思!”
“我真没听清啊!我对天发誓!”
“那我再说一遍,我要你跟我……”蓝珀的勇气只有一次,再而衰三而竭心里就打了个死扣儿,腰一扭把双腿屈到了坐垫上,抱着膝说,“项廷,你跟我……道个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