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你挡着我做生意嘀嘀咕咕什么呢?”老板娘转过脸来,“再给我说一遍,大声点儿让我听听。”
项廷解释:“我爸是个瓷器迷,我从小就跟着他学。听他讲,那会儿解放军一进城,哪个空房子好就住哪儿,各大部队都为这个打上架了。我们家就占了个大宅子,原主人是国民党的一个大头目,跑台湾去了,他家里那些古董啊什么的都落在客厅里了。后来那房子就分给我们住了,里面的家具都归我们。搬家那会儿,我爸就带走了一对明朝的花瓶,跟这个一模一样,我肯定没看走眼。”
老板娘一脸狐疑,但是扬扬手让领班把花瓶小心地捧下来,端走。然后她叉起了腰道:“听你这一说,你祖上是不是坐过将军府啊?年纪轻轻口气不小,穿着长衫瞎体面!你书读到哪了,今年开学才上几年级?”
项廷实话实说:“书没怎么读,几年下来都去当兵了。”
“就你这奶里奶气的,还想当兵?”老板娘爽利地大笑几声,“行行行!有模有样儿穿上那将官的军装,打扮打扮就跟摇头晃脑的金丝雀,光鲜得很!正好领着仪仗队去,那才真显咱解放军的气派呢!外国元首一看你,直接想象咱几百万解放军都是这么个风采,上不上得了战场那是后话,至少得是一支亮亮堂堂的队伍,敌人们都舍不得下手。哎!你们几个,先别起哄了,我这话儿有理吧?”
项廷哪里受过这等奚落羞辱,尤其是这方面的,简直传出去要为天下笑了。家里没垮前,老爷子天天仇视这个敌对那个,项家大院里一条狗的权限都高得吓死平头百姓。但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卫兵二话不说推开门就是一喷子击毙。中国历史的洪流不自古就是被个人的一己私欲推动的吗?
项廷一触即发。可是一闭眼就想到姐姐的脸。不由得重大反思,为什么人在屋檐下还这么容易动气呢?主要是这个国出得太容易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就这么来了,谈何珍惜。要是跟姐姐一样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豁出了半条命成了一部伤心史,恐怕就不会这样轻率了。他到这里才第二天,又要打了架进局子,再要那个姐夫的奸夫带着肤浅的友好和深刻的鄙夷来赎他吗?就这么败家精,心甘吗?姐姐知道了会心甘吗?于是,再有气都自己吞了。
项廷说:“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反正这花瓶我得定了,你说个价吧。”
“哟,你还挺有收藏癖的呢?”
“我说了,我爸喜欢。”
国内还在实行票证政策,不少中国人把带回去冰箱彩电的大件当作衣锦还乡的标志。项廷在这块的追求是搬台钢琴,因为项青云为了补贴家用,卖掉了从小陪她到大的珠江牌钢琴。项父脑梗偏瘫,每天只能下床最多走5米,哪怕智力回退到小孩了,看到喜欢的东西也会宽宽心开开怀吧?
“别想了,这宝贝我可不卖,老娘我是那种不开眼的人吗?绝对的非卖品!”老板娘一下一下点着他的鼻子说,“不过呢,要真想要,咱们可以从你的工资里慢慢扣,怎么样?干过吗?”
“干过。”
“干过什么?”
“什么都行。”
“得会点英语!”
“英语、广东话、上海话、闽南话,我全都会。”其实项廷只会说北京话。
“我们缺一个bus boy,每天早上八点报道晚上十一点下工,开门前洗地板清炉头,打烊后擦窗户扫厕所,每个小时两块五。试工前七天,一个子儿甭想。你要能干,现在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