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他和江宸、江宸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
江宸手肘撑着桌面,手捂住了脸,像是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他的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挤挤挨挨的,听了让人心里发闷。
“都怪我,”江宸的手攥成拳,他抓住自己的头发,拳头抵着额头支撑住头颅的重量,他哽咽了,“如果我没有去法国、如果飞机没有晚点、如果我没有叫你去我家——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悲伤从江宸铺天盖地向白念棠拍过去,仿佛要把他吞没。
白念棠也悲伤起来,他觉得空气中似乎布满刀子,不然缘何他仅仅是在呼吸,就感到痛苦呢?
他站起身,走到江宸的身前,弯下腰,递给江宸一张手帕,用手轻轻拍着江宸的背安慰他:“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千万不要自责。”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等你回来。”白念棠想要捧起江宸的脸,帮他把那眼泪擦掉——就像他以前为江宸做的那样,也像他从小到大、照顾弟弟妹妹时做的那样。
但是他扼住了这不合时宜的冲动——他和江宸,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这样的动作出现在他们之间,太过于暧昧。
白念棠看着江宸的后背,那后背宽大健硕,岁月一溜烟地过了,少年的骨架抽高长大,但他们的承诺却有许多没有兑现。
白念棠被江宸压抑的哭声传染,离别在即,他的眼眶也有些湿,但他的语调依旧是平稳的:“你不是想去横滨玩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横滨玩。我们约定好了的。”
江宸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用手帕抹了一把脸,眼下的青黑越发明显,形状优美的嘴唇向上弯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他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
白念棠见他笑了,于是也笑了,他用自己的小指勾住江宸的小指:“一言为定。”
走出包厢,白念棠放松了许多。
嘴里都发起甜来——毕竟是一起走过高三、一起从题海里奋战过来的朋友,白念棠并不想失去江宸这个朋友。
好在,江宸也是这样想的。
他走到停车场,发现自己的车灯亮着,江勖坐在驾驶座上,低着头,面容大半隐没在黑暗里,他的骨相极其立体,即便是远远地瞥上一眼,也能一眼瞧见他建模一般的脸部轮廓,流畅优美如古希腊雕塑。
他搭在方向盘的手上夹着一个白色的管子,白念棠想起江勖之前把玩的那个打火机,心里嘀咕:难道江勖还抽烟吗?
上了车,江勖也并没有转头看他,依旧看着方向盘,像是要把方向盘上的车标看穿。
车内开了冷气,白念棠有些冷,他往座背处靠了些,企图从柔软的皮革上获取些许热量。
江勖这才转头看白念棠,他抬手将空调温度调高,递给白念棠一条毯子。
白念棠心说披着毯子也太不酷了,于是拒绝了,但是江勖却身体侧过来,把那毯子披在了白念棠身上。
白念棠:……这小孩还真的很自我。
他隐约有些不舒服,但是也说不出不舒服在哪里。
江勖总是自说自话,很多时候他明明开口拒绝了江勖,但是江勖依旧会固执己见。
即便江勖的出发点是为他好,但是白念棠依旧感到有些负担。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摆明态度,于是又把毯子掀开:“我不冷。”
见江勖面色不好,他补充道:“谢谢。”
江勖没说话,白色的管子在他的手指上转了一圈,白念棠发现那管子并非香烟,而是一根棒棒糖。
江勖嘴里咬着棒棒糖,凑近了看白念棠。
他的鼻尖在白念棠颈窝仔细地嗅着,好一会儿,才坐直身体,放开了白念棠。
他的身体放松了些,往后靠着,白念棠拿不准他在抽什么风,以为他是不想开车,于是说:“我来开车吧。”
江勖冷不丁道:“你是不是还喜欢江宸?”
白念棠眼睛微微眯起,眉头拧着,看着江勖,有一种审视的意味。
他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江勖嘴角向上拉扯了些,眼睛却纹丝不动,墨色的眼珠在暗处像一汪深潭:“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病好了,你是不是会和江勖旧情复燃。”
白念棠下齿咬住上唇,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像是喝了一杯高纯度的威士忌。
他抿了抿嘴,唇上泛起一层水光,他很想说“关你什么事”,但是那话实在伤人,他有点说不出口。
于是他压抑着怒气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江勖见他不否认,一用力,咬碎了口中的硬糖,蜜桃香气在嘴中扩散,冲击味蕾,他却没感觉到半分甜味,只觉得酸气冲天。
他愤愤地想:那奸商不是卖坏掉的糖给我吃吧?不然这糖怎么那么酸呢?
江勖于是笑起来,他摊手:“你们吃一个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你还那么急着赴约。很难不让人想到是不是旧情未了啊。”
他的语调慢悠悠的,尾音拖得很长,有些撒娇的意味,又像是调情。
只是那话的内容实在挑衅得很,白念棠自诩脾气好的,平时哪怕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此刻也忍不住挂脸。
“我和江宸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情。”白念棠神色寒如冰霜,他眉头微蹙,因为皱眉的原因,眼睛眯起,显得那本就清冶的眉眼越发秾艳了,像即将发起进攻的猫科动物。
他的瞳孔在黑暗中扩大,他转头看着江勖,声音像冰碴子:“合同中没有说你可以干涉我的私生活。你病好后,我们的合同就终止了,到时候我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是吗?”江勖被气笑了,他的嘴角歪向一边:“那你要是和江宸在一起了,我是不是还得叫你一声嫂子?”
他的语速放慢了,满满的恶意从口中溢出,他盯着白念棠的脸,一字一句问道:“你说呢,白、念、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