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不懂管姥姥唱的是什么意思,但她真的看见了星与月在她眼前划出银色的光,觉得好像一伸手,就能够着天上的星星。
“看见了没?东昭的星子就是这样的。”管灵秀等着小丫头失神一般放下手,才出声问道。
安安眨了眨眼:“看见了,好看。原来天上的星子真有这么多,月婆婆能有那么亮。”
“安安没见过星星吗?”管灵秀问道,小丫头这个年纪正是视力清亮的时候,逃难路上没那点灯看书的条件不至于得了怯远症。
“没有。”安安摇了摇头,“我只听我爹和婶子、叔她们讲晚上天上会有很多星子,比草丛里的萤火虫还要多,我说我没见过萤火虫,我爹就说:‘比夏天晚上头上飞的蚊子还要多。’,我爹还说,月婆婆也比现在亮多了,晚上能和白天一样。”
管灵秀沉吟:“是因为天灾?”
“天灾只害地上的人,哪能杀它们自己人。”田成远远端着铁锅走了过来,“都是黑海冒出来的东西飘到了天上,挡住了星子。”
“黑海?”管灵秀记得四域图上并没有哪个叫黑海的大地方,是某个不知名的小镇?
“黑海就是西川西边的那片海。”田成解释道,“灾祸四起后,有人说西边的那片海变得乌漆嘛黑的,往空中冒着黑气,挨着黑海的炭国,下的雨都是黑的。传的久了,就成了黑海。”
这样说,管灵秀知道是是哪片海了,她说道:
“原来是‘西明水’,四域图上有记载:西川有海,位在极西,广袤无垠,其水澈且明,浅滩可见浪底花蛤遇水探头,故而称之为西明水。”
说罢,管灵秀就瞧见一大一小双眼透着迷茫,显然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她顿了顿,换了种说法:
“就是说,黑海在一个地图上是叫作西明水,海水很清澈,肉眼可见鱼虾在浅滩里游荡,正所谓是:海水——落——眼前,天光——遥——空碧。”
安安听到管姥姥又唱了起来,仍然听不懂,但是和星子出现在眼前一样,她看到了。
好大好大一片水,像娘的眼睛一样,在太阳底下一闪一闪,很亮。
水浪拍岸,娘的眼睛眨啊眨,泪花冒了出来,娘说:安安跟着爹要乖乖听话,娘很快就回来。
“诶怎么哭了呢?”管灵秀手忙脚乱想要拂去安安脸上一道又一道泪痕,她这次没唱那些催人泪下的故事呀。
安安扑到她爹的怀里,小声啜泣:“爹,娘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路,什么时候才能跟上我们——呜呜呜……”
田成从水天相接的画面中回过神来,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轻声说道:“快了,快了,等安安长大,你娘就赶上来了,她跑的快,说不定比我们还要先到大河岸边,到时候我们就能一起去东昭了。”
管灵秀时常自得于自己的本事,看台下的听众在她编织的画面中随故事主人公一同喜怒哀乐,只要她想,一句话说唱出来,听故事的人都得带泪又带笑。所有人的情绪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安安的哭还是头一遭。起初她还疑惑是自己讲的有问题,可听了田成的话,她才明白,那不是她口中跌宕起伏的故事,更不是她人话本里的悲欢离合。
一百多年天灾致使的生灵涂炭,引开青面獠牙怪物再不复返的亲人,对这些逃难的人来说,都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
茶楼台上
“幼童细弱的哭诉声像绣花针一样,穿进我的耳朵、扎进我的心脏,心尖儿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管灵秀以扇掩面,像是不忍再听幼童哭诉的样子。
“喵~”
伴随着一声猫叫,管灵秀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她的脚了,低头一看,竟是先前楼上跑走的那只白猫。
脖颈上的金项圈被浓密的毛发遮掩了大半,一双蓝瞳透亮,见她看过来,便一个窜身跳到了一旁桌上。
尺玉觉得管老说书实在是敬业,她从二楼下来,来到台子上,在管老眼前晃了又晃,都不见管老注意到她,没辙只能踩上老人家的脚。
“走近了看,那些灰色颗粒还真和你说的一样,是从管老身体里飘出来的,从嘴里吐出的最多。”尺玉在脑海中对归说道。
就在她下楼准备到台子上一探究竟时,归就告诉她那些灰色的东西和管老有关,管老说书能让人身临其境,就是因为这些灰色颗粒。
刚刚管老低头看她之时,一股灰雾朝她涌来,就算归的神力包裹了她的全身,她好像也听到了灰雾之中怪物的嘶吼声和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声。
正是管老适才所讲的“指甲挠地”和“幼童哭诉”。
听的尺玉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比她用指甲挠常守丘的玉石茶桌还难听。
“不是说要继续听管老说书,怎么来到了台上?尺玉这一打扰,也不知道管老还能不能再继续讲下去,茶楼里也有没被完全遮住眼睛的人,突然看见一只白猫出现在火堆旁,尺玉你说,管老该怎么圆过去呢?会不会敬业地把一只柔弱的小、白、猫,顺势说成突袭营地的白毛怪物~?”
归突然来了兴趣,支起下巴,想看小老虎的反应。
奈何小老虎似乎是有了抗性,平淡回复道:“白毛怪物?不如说成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
归有些遗憾,她还没有炸毛版小老虎云雾造像,之前的几次,没能记录下来。
“好~,那我们听听说书人是怎么说的,可好?”
就这么一会儿过去,说书人已经讲到了幼童哭累之后回到草棚子里睡觉,火堆前只剩“我”和领队。
被扰乱故事情节的管灵秀将自己的语速放慢了又放慢,突然来了一只猫,这该如何是好。
西川的灾难与怪物,她才讲了堪堪一半,她答应了田成、安安她们,让更多的人知道西川都发生了什么,从而同情自西川南下东逃的人,发一发善心接纳她们。
管灵秀几乎要一字一顿,尽量为自己拖延时间。
蹲坐在桌上的白猫一双蓝瞳清凌凌望过来,好似会说话一般,管灵秀觉得,这是一只有灵性的猫。
有灵性的猫……
她脑中灵光一闪,端起温和的笑容,朝尺玉抿起嘴唇又微张,极为小声:
“咪咪,咪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