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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 梦生灰雨,人不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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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我生,莫梦我死。”

疯王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像是风吹得乱了灯,也乱了心。

他忽然笑了,笑意不再是疯,是极深的疼:

“可你若不肯死在我梦里,便永远不会活在我梦后。”

——

疯王走回寝殿时,塔灯尚未熄尽。

他随手掩了门,不开灯,不唤人,手指却在书案上一顿。

案上静置着一封信与一枚白纸。

那是一只纸狐,折得极轻,身形却恰如当年那只——

头微低,尾未翘,眼不画神。

疯王盯着它看了许久。

白衣封说,这是晏之望托他转交的。

他说话时语气冷淡,嘴角带着一贯的讥讽,像从未信过狐是信物,更不信疯王还会记得。

可疯王记得。

他记得那年他十岁,白塔初梦成形,人人梦灯,唯他梦狐。

他梦自己被罚、被绑、被羞辱,那时只有一个人,在塔下捡了一只纸片,折成狐的模样塞进他掌心。

——那是晏之望第一次回应他的梦。

疯王缓缓坐下,伸手将纸狐举至灯前。

火光透纸,纸薄如骨,狐眼似未闭。

他盯着那只狐,眼神深得像要将它梦成某个旧人。

“他送你的,我不信。”

疯王轻声说。

“他送我的,我更不信。”

他将纸狐举高,送入灯焰中。

纸遇火,即燃,狐影扭曲,灰屑浮起,火光一瞬成白。

他却不避,反而探手,拈出那一团烧剩的灰末。

灰中,有纸屑未全毁,一角残字隐现。

疯王愣住。

他将灰翻了翻,看见了那半句。

——“梦你为救你。”

他忽然屏住呼吸,像是这句话刺中了什么最深处的旧梦。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十年前。

梦塔塌,纸狐烧,他跪在灯前,说:“若梦可救人,那我梦他。”

晏之望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响,却把那盏灯熄了。

他不许他说梦救人,只说梦为律。

疯王闭了闭眼,将那片灰悄悄收起,装入一只黑漆灯盒中,封得极严。

灯盒合上那一刻,他轻声说:

“可你那日,为什么没来?”

无人应。

只有灯火轻跳,灰中仍有余温。

疯王抬头,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忽然笑了:

“他们都信我梦,却从不信我做梦。”

——

清晨时分,塔下钟鸣三声。

钟声未散,白衣封已立于朝阶之上,灰衣未拂,白发微披,手执宗周副录梦章副册,步步如权。

“疯王陛下昨夜所梦,已呈三录。”

他说这话时,语调平稳,带着一点惯看风雨之后的克制冷漠,“梦象为:‘梦中焚己,众不跪,血燃灯火,塔下成灰。’”

他说完,手中梦页缓缓展开,一角烧痕犹存。

是疯王昨夜未敢誊出的梦,被副录补记副本,按制度同步送存宗周。

疯王未至朝堂,只传来一句:“梦为私言,不作裁用。”

白衣封便轻笑。

他望向塔顶:“疯王既梦自己死,自当避权三日。”

陆从简抬眸。

白衣封却没看他,而是继续说下去:

“依宗周律典第三百七章,梦主梦及自身生死时,应主动避裁三日,期间不得断案、授律、下梦。”

“此为——梦律避主令。”

朝堂一震。

许多官员面露惊色,他们甚至不知宗周竟有此条——那是太祖年间梦官制中的古律,久未启用。

叶镜却缓缓颔首:“此令……确有。”

释象官神情凝重,闻归元却在后方轻喃:“疯王……要被禁梦了?”

陆从简上前一步,沉声道:“副录此举,已过权限。”

白衣封转眸看他,语气仍懒:“梦主梦己而不避,若成裁杀,谁为其信?”

“陆大人,你的字,写得再美,也写不出命来。”

疯王不语,却在塔顶远望。

风吹开他衣袍,露出手中那册梦书。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一页,空白。

他昨夜梦自己死,却未落笔。

他害怕落笔,就是真的死。

风更大了。

白衣封终于道出今天的判辞:

“疯王既梦自己死,自当避裁三日。塔上火未熄,梦不得再裁。”

“梦册,将由副录保管三日。”

话音落,白衣封手中册页一收,朝阶上竟无人敢应。

疯王站在塔上,看着那副册渐行渐远,忽而低语了一句:

“……你真是,梦都不做的狗。”

风起,掀起他身后灯火。

他却不动,只伸出一指,将燃至最后一寸的烛心轻轻一压——

火灭。

这一刻,疯王第一次在朝堂之上,梦火未续,梦权成空。

——

风雪将明未明,塔顶依旧无人点灯。

疯王坐在灯坛前,手中那盏火灯,早已熄灭多时。

他一言不发,指腹缓缓摩挲着灯座下的鎏金兽纹,像在等什么,又像是在听谁的脚步。

可一整夜,都没有人来。

直到风里飘进一抹微尘似的火灰,落在他指尖。

他睫毛一颤,低头。

那是狐形纸灰。

淡白如骨,细碎如雪。

疯王眸光静了几息,缓缓将纸灰从掌心捻开,一片片拾起,摊在灯前。

灰下压着一段残页,是晏之望送来那只纸白狐中暗藏的:

“梦你为救你。”

仅此六字,血迹褪去,笔锋仍狠。

疯王望着那句旧誓,轻轻笑了一声。

他低语:“可你那日……为何没来。”

他将那页纸灰与灯芯一并封入铜盒之中,扣上盖,细细系牢。

“信你一次,我梦十年。”

“可你梦我一次了吗?”

那是疯王第一次,不梦。

不是因梦尽,而是梦断。

他站起身,将那只封狐之盒放入灯座下的密匣里,像是要将某段执念,永远埋于灯火之下。

而外头,白衣封披雪入殿,远远看到疯王落锁灯匣,嘴角一挑,声音不轻不重:

“疯王既封了梦,不如封人。”

疯王没转身,只冷冷道:“你也梦不来。”

白衣封掸去肩上雪霜,缓步而上,似笑非笑地开口:

“我不做梦。但你在梦里梦得太多人了——”

“梦陆从简跪,梦晏之望许诺,梦镜司附命。”

“就是没人梦你。”

疯王倏然转身。

白衣封站在塔灯石阶之下,双手抱袖,像个不怕死的观火者。

“你梦自己死,副录便令你避裁三日。”

“若你梦自己死三次,我看你还能不能再当一次王。”

疯王沉默了很久,忽而问:“若有一人,愿为我梦一次呢?”

白衣封眸光一顿,接着轻笑:

“那他便疯了。”

疯王闭上眼,似乎是在梦中听见什么远得要命的旧声。

他缓缓开口,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在回应什么:

“若梦不能救人,那我梦你……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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