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太子他如何了?他的腿如何?”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腿不用截去,只是日后恢复如何,民女没有把握了……”
“吾儿的腿不能恢复?”皇后的眉头高高蹙起,一旁的刘太医已经率先一步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腿如今已经续上!如若今日没有沈大夫,吾等的医术之下,只能先截去太子殿下的腿保太子殿下性命,再者,太子殿下后头也会起高热……”
刘太医已经知道沈落鸢是虞老的孙女,他曾是被虞老指点过的学生,虽不算关门弟子那一属,但也是崇拜虞老那一手医术的医者。
当下有刘太医背书,皇后不好向沈落鸢发难。
皇后只让沈落鸢坐在一旁,用些点心和茶水,当下夜色浓重,先歇息片刻,陛下和她的父亲去了外头。
沈落鸢乖巧应下。
先前在太子内室的杀伐果断荡然无存,她温然婷宜,宛若真的是一名年仅十五岁的稚龄少女。
她是真饿了,点心一块一块的下肚。
虽然她不必操刀,但她还需忙前忙后,银针落下,封闭血脉,每一步都不得疏忽,现在才回想刚才近距离看着箫昃衡的腿被包裹的场景,捏着一块典型的沈落鸢居然有些难得的恍惚。
箫昃衡这条腿……废了。
她比在场所有太医都能确定,即便她的外祖父前来,箫昃衡这条腿也保不住。
这辈子,箫昃衡再也不能站起来了,朝堂之上,又怎会准许独腿的瘸子成为帝王。
并非没有,但……绝对不会是箫昃衡。
今日这一-夜当真惊心动魄,皇后疲乏劳倦,更不喜陛下在这个时候,会因为随便一件小事而带着丞相离开。
当下最重要的,难道不应当是她的皇儿吗?
她的皇儿可是险些要失去这一整只腿啊!
微妙的怨念再次翻江倒海的涌来,此刻,皇后揉着脑鼓鼓跳动的穴位,低头看向下面明艳靓丽的少女。
一只旧的烛火即将燃烧殆尽,噼里啪啦的声响中,皇后突然道:“阿鸢,今夜本宫做主,定下你和太子的婚事如何?”
沈落鸢暮然一惊,怎么回事?为何皇后要定下她和太子箫昃衡的婚事,明明这一辈子救下箫昃衡的不是她!
沈落鸢放下手中的糕点,脑子飞速运转,连忙跪了下去:“民女惶恐,身份卑微,恐攀附不上皇家。”
皇后轻笑出声:“阿鸢你乃丞相嫡女,如何攀附不上,本宫想许下你和太子的婚配,也因你医术了,得能够照顾太子余生……”
说到后头,皇后更是掩面啜泣,全然一副为子女打量的深情模样:“本宫只有太子这一个皇儿,日后你同本宫的皇儿成了婚,本宫定不会亏待于你。”
这却把沈落鸢给架住了。
在如今的皇后面前,她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草民,她没有说拒绝的机会。所以皇后才会拿捏这一点,用权力和威势逼迫她,换而言之,哪怕今日她的父亲站在这里,他们也推抗不得。
所以她还是改不了命!
这一辈子的她依旧会被皇后赐婚!
铺天盖地的悲凉感迎头浇上,嫁给箫昃衡,嫁给仇敌,嫁给箫昃衡就是嫁给仇敌……如果皇后硬要她和箫昃衡成婚的话,沈落鸢颔首,那浅茶色的瞳孔突然划过几许同归于尽的寒芒。
她便要,一命还三命。
“谁同谁成婚?”
威严帝王突然从外入内。
带着微潮的雨雾,不知何时,这夜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而他身后,慢下一步的少年身影竟如此熟悉,黑衣加身,干练精瘦,一头长发梳成马尾,上面浮着绵绵的春夜雨露,俨然一副冒雨横行的模样。
但看清他的脸后,跪着的沈落鸢瞳目骤然扩大。
是贺庭雪??!!
他不是属国的质子……不,皇子么,怎么进宫这般随意?
贺庭雪已经看到了沈落鸢跪在地上。
本来应该干净漂亮的小骗子被某人的血给污了,还委屈的跪着,莫名有些扎眼了,贺庭雪不悦地搓了搓指腹。
沈泊渊也跟在帝王身后,他自然也听到了方才皇后那一番逼迫,落于暗处的面色陡然一黑。
皇后只停顿了须臾,很快神色如常:“陛下,阿鸢出手保下了皇儿的腿,加之臣妾今夜见到阿鸢,欣喜满意,便想撺掇撺掇阿鸢同咱们的皇儿,陛下瞧瞧,这二人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配?”
一语落地,除去皇帝,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异样。
沈落鸢只觉今日难免要应下这道婚配,已经在心中谋划着,怎么让对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而贺庭雪则更加不喜地眯起眼。
小骗子有多讨厌箫昃衡,他比谁都清楚,猎场当日宁愿纵容箫昃衡被老虎咬死,也不出手放出那道箭,今日能把她招入宫中救人,属实已经难为她了。
而且这皇后什么眼力劲儿,居然想把小骗子穿着给箫昃衡?
还不如他之前误会小骗子和沈羡青。
至于一旁的沈泊渊……他作为沈落鸢的老父亲,胸膛早已燃起熊熊火焰,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良配,上辈子箫昃衡把他家鸢鸢蹉跎得这么惨,这辈子又瘸了腿,拿什么同他家鸢鸢作配!
即便心中山呼海啸,他面上依旧端的一副从容淡定,沈泊渊毕恭毕敬地地拱手行礼:“陛下,微臣这闺女还小,年方十五,微臣就这一个女儿,还想在手下多留几年。”
帝王却长久的一言不发。
其实今夜,什么太子,什么丞相家的婚配,他都不感兴趣。他的视线独独落在那一袭被雨水沾湿的黑衣儿郎身上,这么些年不见,身子板挺-拔了许多。
还是贺庭雪斜睨了他一眼,眼露凶意。
他方长叹一口气。
皇帝这才回首,他抬头看向下面明明才十五岁,本该稚嫩却平稳从容的女子,又看向旁边双手抱胸的贺庭雪。
明明二人毫无瓜葛,但小东西今晚突然入宫找他……
皇帝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
琢磨不透,皇帝索性寻了个更好拿捏的突破口:“沈落鸢,今日朕在,无人能逼迫你同旁人结下姻亲。”
帝王话音落下,皇后面色一变。
沈家父女二人面色一松。
而贺庭雪则手指轻轻搭在小臂上,愉悦地敲击着劲瘦的小臂。
没错,没人能逼迫小骗子成亲。
帝王含笑,语气居然轻和几分:“你且说说,朕听你先前说不愿嫁太子,可是你有了旁的心仪之人?”
沈落鸢顿了顿,皇帝的意思是,如果有的话,会给她赐婚吗?这本是个很好将她赖给贺庭雪的机会,但是她想起对方对她接二连三的疏离和拒绝,送的礼物不被接收,还一副不予与她亲近的模样……
想必今夜对方也在看她的玩笑吧。
思及此,沈落鸢偷偷抬眉。
果然——
贺庭雪在笑,嘴角还弯着讨厌的弧钩。
沈落鸢垂眸,心中瞬间了然。
赖也要看时候,如果贺庭雪不愿意被赐婚,硬赖上去反而会让对方更加排斥她,想起贺庭雪上辈子对仇敌的杀伐冷冽手段,沈落鸢果断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少女恭敬伏礼:“启禀陛下,民女当下无心婚配。”
一字一句,字字坚定。
沈泊渊这颗芝兰老玉树立刻笑开了脸。
而沈泊渊身旁,贺庭雪嘴边隐秘的笑意则陡然消散,确定沈落鸢已经彻底闭上了唇,没有任何一个名字从她的嘴边溢出,少年郎脸色一黑,那对剑眉倏然紧锁。
无心婚配?
那他算什么?她刚刚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