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的死,在镐京的风里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一开始,只是下人间悄声议论,茶盏酒后,便传遍了半个京中—— 有人说,是齐姜府里藏着什么秘密,刘妈妈偏偏眼尖耳灵,一时撞破了什么不得外传的隐情,才被人灭口封口;也有人说,刘妈妈平日常出入市井,或许惹了旁人忌恨,被人栽赃陷害。
更有甚者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个老太婆罢了,死在粮仓,谁会查得清?” 但也有更精明的,眯眼看向城西:“偏偏死在西坊粮仓,那是军需重地,闲人岂能擅入?这背后,怕是另有指使。”
议论纷纷,如潮起潮落,一时间真假难辨,却让整个齐姜府如临临渊,如坐针毡。
齐姜公震怒,当即下令:府中严查出入,侍卫倍增,尤其是东翼院,重兵围守。
昭樕坐于东窗下,指尖缓缓摩挲着那张薄纸,纸上字迹极为秀丽——笔画舒展却不失锋芒,落笔带钩,收势清丽,是女子字,却绝不柔弱。
她望着那八个字,目光冷静如水:“明日午时,事起西坊。” 这不是一句模糊的警示,更像是一种——宣告。纸来自西坊,刘妈妈死在粮仓,而纸条却辗转交到了糖糖手中,再由糖糖的‘父亲?’亲自转交。纸上的每一笔,都像是刻意为之,却又无从查起。
纸出自西坊,刘妈妈死于粮仓,而这封信,却偏偏落在了糖糖手中——
一位不过六七岁的女童,她的“父亲”,一个形迹可疑、口音带北、身带戎纹的中年男子,将这字条亲手交予她,让她交给眉间有痣的“婆婆”。
纸上的每一笔、每一字、每一次辗转,都像是经过精心布置的棋子,一步步将她昭樕引入局中。
程府偏厅内,案上铺着一幅新绘的洛水地势图,纸面上墨痕清晰,水路蜿蜒,密密叠叠如脉络铺陈。帘外风声微动,吹得堂中茶香轻轻荡开,淡淡弥漫。
三人皆神情凝重,沉思良久。
“若春汛如去年,西南这处若不先期截流,怕是又要冲毁坝基。”程愠抬手指向图上某处,语声沉稳却不无忧虑。
卫榛拈起一枚石筹,凝神不语。正欲开口,却听一旁吕澹低声道:
“……这两日,镐京风声不小。”
程愠闻言顿了顿,抬眸看向他:“你是说刘妈妈那件事?”
吕澹微点头,茶盏落回案几:“尸身在西坊粮仓发现,据闻模样……极惨。齐姜府内已彻查封院,尤其是东翼院,重兵围守。”
卫榛沉默片刻,眼底微光一闪,低声道:“保护好枝枝。”语气平静,却宛如深潭落石,波澜无声地涌开,瞬间将堂中气氛拉入另一重沉意。
程愠与吕澹对视一眼,皆从这短短数语中读出了他心底的警觉与坚定。
“我会派人守着她。”程愠略一颔首,语调转沉,“不留痕迹。”
卫榛侧首,眉间一丝未展,声音微冷:“不仅是她……还有齐姜公与姒夫人。”他顿了顿,语气却愈发清晰:“他们若出事,小枝会伤心的。”
吕澹闻言,眉头一挑,随即点头应下:“我手下还有些旧部,多年未动,忠心无疑。可藏于明卫之后,暗中护持,不惊动旁人。”
卫榛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他目光再度落向案上那张水势图,指尖缓缓落下,不动声色地按住“西坊”二字。
“此局……不小。”他声音低缓,却仿佛透着一层沉雷未发。
堂中一时寂静,帘外风动不语,茶烟袅袅。无人再开口,但三人心中皆已了然——
洛水之役未启,波澜却已蔓延至镐京深处。水未泛,风先至;未谋兵,先布局。
风起西坊,一盘暗棋,正在悄然落子。
封府的第三日,天气晴好,阳光穿过窗纸洒落一地暖意。
东翼院内却格外清寂,昭樕这些日子哪里也去不得,姒夫人一纸命令,将她的出入牌尽数收回,连院门都不得擅离一步。她也不争,索性每日便在屋内陪糖糖识字念书,日子虽闷,却也多了几分安静的乐趣。
糖糖学得很快,不到一个月的光景,便能认出不少更复杂的字。她坐在软垫上,背脊笔直,像只认真的小猫,正摇头晃脑地念着诗词。
昭樕坐在一旁,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你好聪明呀,糖糖。”她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疼爱与欣慰,“等姐姐能出门了,带你去吃最好的菜,点一桌你没吃过的糖糕、牛酥、红桃羹,吃到撑。”
糖糖一听,眼睛都亮了,嘴巴刚咧开一半,却又轻轻垂了头,声音小小的:“可是,我们为什么现在不能出门呀?”
她的语气有些低落,像是藏了许久的困惑忽然找了个缝隙冒了出来。昭樕微愣,随即坐近了些,柔声问道:“怎么了?”
糖糖轻轻搓着手指,小小地说:“我……有点想我爹爹了。”
一瞬间,昭樕眼底浮起淡淡的怔意,旋即柔声一笑,抬手将糖糖揽进怀里,声音温柔得像春水轻拂:“那是因为姐姐做错了事,所以姐姐的爹爹在罚姐姐,不能出门。”
她说得像是随口的玩笑,却掩着几分不欲糖糖知的心事。
糖糖仰起头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像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过没关系。”昭樕拍拍她的背,语气轻快了几分,“过几日姐姐就能出去啦,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最热闹的街上走一走,好不好?”
“真的?”
“真的。”她勾起唇角,笑意温柔,“姐姐说话算数。”
屋外阳光正好,树影斑驳洒落窗棂,而屋内两个身影,一高一矮,紧紧依偎,仿佛在这重重禁令与暗流之中,独守着一方柔软的小天地。
檀香温润,茶烟袅袅,殿中一切安然无恙,唯有檐下一串风铃微微摇动,清响入耳。
简王后端盏轻啜,眸色清冷如水,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盏沿,声息不重,却在空寂中分外清晰。
她语气温淡,似是无意地问:“你与程氏,近来可说过话?”
姬琼垂眸应道:“自她卧病以来,女儿多避着些,免得叫人嚼舌。”
话音一落,她尚未抬眼,便觉那位母后的目光已静静落在自己眉心上,清清凉凉,像露水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