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御书房内,沉香袅袅,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棋局已近尾声。周王负手而坐,目光落在棋盘上,却又时不时抬眼打量对面的少年。
对面的少年一袭玄色窄袖戎装,腰佩玉带,坐姿端正,眼中隐有锋芒,却又收敛得恰到好处。卫榛,年仅弱冠之年,便已数度领兵征战,屡屡得胜。而继承了父亲的封国为王,掌兵百万,官拜大将军,威震四方。此次北戎叛乱和商榷逼宫,硬生生将战局扭转,竟能破敌十万,平定战乱,其才智谋略,足以令朝堂震动,满朝文武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少年将军。,论功,他该是首功之人;论才,他少年英武,胆识卓绝。可正因如此,周王心中并非全然欢喜。
卫家势大,军功赫赫,已然隐隐成了天下间最强的一股兵权。纵然卫家世代忠心,可帝王最忌一臣独强。卫榛年少,锋芒虽盛,却也懂得藏锋避锐。周王这局棋,便是试探——试探他的定性,也试探他的忠心。
棋盘上最后一子落定,周王轻笑:“卫榛,此局,朕又赢了。”
卫榛微微一怔,旋即抬眸,神色如常,唇角带着一抹无奈的笑意,语气温和谦逊:“陛下赢了,臣的棋艺真是退步了。”他言辞恭敬,不见丝毫不甘,仿佛适才局势焦灼的棋局并非他执白死守到最后,而是早已笃定结果。
周王盯着卫榛看了片刻,目光幽深,眼底浮起一丝未明的波动。
这一年未见,眼前这少年王竟变得愈发难以揣度。往昔虽胆识过人,却心高孤傲,言行锋利,不喜与权臣周旋。如今再见,却是衣袍整肃,言辞简约,眉目间不动声色,竟连丝毫喜怒也不露于色。
心性沉稳了,锋芒却未减。
若说他全然收敛,周王自然不信;可若说他锋芒毕露,这会子偏偏又能按兵不动,恰到好处地让人无从挑剔。
一念至此,周王心中不禁泛起几分欣赏,却又悄悄提起了三分戒心。
——这样的人,若忠,则是开疆拓土的不世之才;若不忠……便是最难驯服的利刃。
这棋局,虽是他赢了,可这少年……未必是败。
周王拈起一颗黑子,漫不经心地轻叩在棋盘上,声音清脆而悠长,似是无意,却又意味深长:“北宣王之棋艺,倒是与兵法一样,进退有度。”
卫榛垂眸,目光落在棋盘上,淡淡一笑:“臣不过是个习武之人,棋艺比不得陛下。”他语气谦和,行礼恭顺,看不出丝毫试探或逾矩。
卫榛心想,‘以前只当是茶余饭后的故事,听老人们讲前朝后代是如何明争暗斗、步步为营,如今却是自己也牵扯其中,才知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卫榛这人……身上的‘谋反气质’,如今是一样都不少了。’
周王眸色微动,心中不禁思忖:如此少年,若是忠,必为大周之幸;若生异心,恐无人可制。
棋局上,白子与黑子错落成势,气脉蜿蜒,最后竟落得一局平手。卫榛的每一步落子都显沉稳克制,却又隐隐含着破局之机。
周王看着那盘棋,眼底浮起一丝复杂情绪,淡淡开口道:“朕在你回来前,想了许久。”
话语如落子,声虽轻,却击在心弦上。
卫榛抬眼望他,神情从容,实则心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低头,看着棋盘那枚将落未落的白子,心中微叹:
‘从古至今,孝字当头。’
‘我这‘卫榛’,虽封了王,虽执兵权,可终究是旁支出身,幼失生母。若说立足朝中,总得做出个‘孝子’的样子才好——无母之人,更要‘尽忠’,才好叫人无话可说。’
“金银珠宝肯定是要赏的,” 周王顿了顿,似在琢磨言辞, “可每次都是这样,朕又觉得无趣。” 他语气缓慢,带着一丝玩味,“所以,这次朕想问你,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卫榛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凝视棋盘,最后下下最后一子,棋局终于定了。随着一颗白子落下,黑白子交错的局面显现出一种微妙的和谐,仿佛是卫榛心中那份坚定与忠诚的写照。
他缓缓起身,眼中闪烁着清澈的光芒,行礼后稳稳地开口:“臣想要两个赏赐。”
周王示意卫榛说下去,
“第一个赏赐,请求陛下给这次所有亡去的士兵,举行一个祭祀大典,安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和以慰他们的忠心为国。” 卫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言辞间无不体现出他对那些为国捐躯的士兵的深切敬意。
周王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没想到卫榛会提出如此大义凛然的请求。为战死的士兵举行祭祀大典,这不仅是对士兵的尊重,也是在彰显他对国家和民众的责任感。
“此事,”他缓声开口,“朕允了。”
“北境将士,忠魂当得此礼。”
卫榛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语气平稳而坚定:“多谢陛下,第二个还请陛下赐给已逝母亲一个封号。” 他轻轻行礼,目光没有回避,正直而清澈。
周王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少年身上,眼神中,已有了些许不同于初见时的冷厉。
他缓缓倚坐,指尖轻触着棋案,目光在卫榛身上停驻良久,仿佛透过这身盔甲,看见那日北境风雪中,一骑当先、血染披风的少年将军。
那一刻,他突然生出几分感慨。
这人,行军沙场时锋芒毕露,杀伐果决,不让须眉;可归朝廷之时,却知礼守分,言辞间句句不涉己利,唯求为亡将请命、为生母请安。
忠勇而不逾礼,心怀苍生而不显张扬——这才是真正的大周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