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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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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不敢抬头看文季了。

她听见文季说:“我也没有很介意。”

“哦。”原来他都不介意,只有她自己耿耿于怀。端木舒有些泄气,她重新坐回台阶上,嘟囔:“你不介意那是你的事,反正我是真心跟你道歉。”

“我是说。”文季在她面前的地上坐下来,轮廓没入窗下的昏暗中模模糊糊,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都变得朦朦胧胧:“在我受伤的时候,还有我阿兄丧礼的时候,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听他这么说,端木舒的心里舒服多了,但是她鼻子又有点酸酸的:“有时候我会说好听的话骗人,所以我说话不好听的时候,你也不要那么当真嘛。其实……”她吸了吸鼻子:“其实我是知道山里瘴气重,特地给你塞的百岁香,那个佩囊是我自己做的,又做得不好看,我,我其实是很在意的……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该把我当做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吧,难道,难道你觉得我对谁都可以这样?”

“我没有那么觉得,”文季低声说:“我只是怕自己心有偏颇,曲解了你的言行,毕竟,你可能有一些很重要的考虑。”

“我的脑袋里又不是只能考虑那些很重要的事!就算我跑到南郡来,跑到这寨子里来,是有很重大的目的,但是除此之外,我就不能为点别的什么原因吗?”

文季沉默了一下,说:“你孤身到这里来,实在太冒险了,但是,能在这里见到你,我……”

他低而柔和的声音,像温润的,带着暖意的山岚,在端木舒的耳边弥散:“我还是很高兴。”

端木舒低头揉着衣摆,收起刚才有些尖锐起来的语调,闷闷道:“这寨子还得泅水过来,我的衣服大半天都是湿的。还有人用炭石砸我,快把我的脑袋砸破了。我私自顶替了原本要来的人,所以回去大概还要被阿兄骂。都是因为你在这里!”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你知道!”她说着,一股委屈涌上来,抬起头,瞪着文季模糊的身形,语调又高起来,但被酸涩的鼻腔闷住,带上了鼻音:“你就只知道怪我吓着猪了,又怪我跟阿雀计较,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就是为了阿雀责备我!你哪里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你跟葛章人,跟阿雀,跟那只猪成了一伙儿的了!你跟他们合起伙儿来对付我!”

“你,你怎么哭了……”文季的声音慌乱起来,他凑上前来,单膝跪在端木舒面前,伸出手,但是又缩了回去,有些手足无措:“对不起,我错了,你别难过……”

“我才没有难过!”端木舒飞快地把脸上的眼泪抹掉,吸着鼻子:“我只是头上的伤很痛!”她抬起手挡在文季面前:“离我远点!”

她怎么又在这样说话了?明明都决定要坦诚以待的。端木舒的眼泪更止不住要掉下来了。

薄茧略带粗粝的触感擦过肌肤,修长有力的手指攀上她的腕,然后有什么温热地、柔软地落在她的掌心。

端木舒朦胧着泪眼看过去,顿时脑海一片空白,只觉滚烫的热意从掌心一路春风野火般燎进胸腔。

落在她掌心的,是一个吻。

“你,你,你——”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在干什么?”

这本该是一句质问,但是她的声音实在太无力了,她想把手腕从文季手中抽出来,但她的动作也那么无力。

文季的手指从手腕向上移,将她的手笼在掌中。

“我不敢以为你是为我来的,因为——”文季的呼吸拂在她的指尖:“我喜欢你,阿舒。”

端木舒脑中一片混乱,她茫然地问:“为什么?我从前对你不好……”忽然那混沌中一闪念,不安涌起:“难道就因为我缠上你,说我喜欢你?”

可那是她张口就来的。如果他是因为这个,那他的喜欢,不就是她骗来的吗?

文季低低地笑了,笑得有几分苦涩:“那不是你骗我的吗?”

炙热的心脏有点灼痛了,端木舒鼻头又发酸,她抽回手,揉着眼睛:“那你还喜欢我,阿雀说得没错,你笨死了。”

文季无奈:“就算是这样吧。”他又问:“那你还要我离你远点吗?”

端木舒小声道:“你就待在这儿吧。”

文季浅笑,眼中月辉皓洁:“好。”

第二日端木舒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自从来了南郡,她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然,竟然是在敌寨中,倚着一截栏杆。

端木舒想抬手,才发现胳膊被束缚住了,她低头一看,身上裹着一块鹿皮,大约是文季披束在身上的那块。

“醒了?”

端木舒循声抬头,发现门开着。

文季在门外将散未散的晨雾中侧过身来,朝辉将少年的面容勾勒得如此清晰锋利,为清俊的眉目添上一丝暖色。

昨晚的对话一瞬间又翻涌起来充斥端木舒的脑海,掌心还记得那个吻的触感,好像有蚁在啮咬般酥麻起来。

她几乎是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慌张地解开身上的束缚,朝文季走去,低着头把鹿皮递还给文季。

文季递给她一枚蜡封的小竹筒:“我在这里面封了书信,你若去了予中,就把这个给文镇,万事他都会照你说的办。”

端木舒接过,垂眸看着那只犹犹豫豫地想要凑过来的小黑猪,绞了绞双手,说:“等回了繁城,你再去我家看看阿泱吧。它好像很喜欢你,说不定还记得是你救了它。”

眉眼间的发丝被拂开,指尖如羽毛般轻柔地扫过她的额角,文季说:“好。”

被他的手指触碰的地方发起烫来,烧热了双颊,端木舒抬头瞪他:“你真是大胆起来了。”

山岚乍破,金光万丈,朱蔻杉的落叶碎焰般飘来,少年笑得耀目:“看来是不很痛了。”

不远处传来一个粗闷的声音:“快跟我走吧,大王要见你。”

文季收了笑,咳一声,退开一步:“火瓦在等你。”

端木舒一步上前,踮起脚,唇在他的面上飞快地触了一下。

不等他反应,她就转身跑回去拿起节杖,奔下台阶跟着火瓦去了。

火瓦带着端木舒来到巨杉平台上,看来昨夜风骤,此时地面上细密地铺上了一层羽叶,像一张鲜红的绒毯。端木舒从那片火海般的落叶上踏过,向树下走去,脚下的柔软将她的脚步声都消解了。

葛章王盘腿坐在树下根系之间,身上披着一条金红相错的织物,几乎要融于遍地的红色羽叶与闪耀的金色朝晖中。他看起来似乎在这里坐了一整夜,灰白的须发上居然凝着露水。朱蔻杉的红叶落在他头上,好似灰烬中明灭着未尽的余火。

老人阖着双目,一动也不动,甚至难以察觉他的呼吸,简直像是已在树下坐化。

端木舒安静地过去行了礼,在葛章王面前正坐下。

雀鸟们在清晨的阳光中纷纷飞来,落在了巨杉的高枝上,开始七嘴八舌地聒噪。老人终于在鸟鸣中睁开了眼。但他的眼神并不像是刚醒来,他的语气听起来也很清醒:“你想看的都看过了吧?”那话语中的逐客之意并未加掩饰。

端木舒颔首以答,道:“那小女这就告辞了。”

她正要站起来,却听老人说:“稍等,老朽有一事相托。”他说着“咚咚”地敲响了树根,火瓦立刻近前来,葛章王吩咐他:“去把姑夏抱过来。”

葛章王回过头来,解释道:“姑夏是我的孙女,昨日她去给你送饭食,你应当已经见过她了。”

端木舒想起昨天窗外那个小小的脑袋:“阿雀?”

“哦对,她喜欢听官话,喜欢旁人叫她阿雀。”葛章王深深叹口气:“往后叫她阿雀的人少不了,唤她葛章名字的人还有几个呢?”

昨日惹哭了阿雀,端木舒心里还有点歉意,惴惴问道:“不知大王所托何事?”

葛章王说:“你把阿雀带走吧。原本是想让文氏少主带她去繁城,但事情到底未定,又怕拖得久了有变,若是阿雀能先跟你走,那老朽就感激不尽了。”

端木舒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问:“大王就不怕我把阿雀带走后,就拿她当人质,逼迫大王开寨么?”

葛章王却笑了:“我虽想尽量保全她,但她与葛章孰轻孰重,我心中有数,你们心中也自当有数。”

远远的,火瓦已经抱着阿雀走了过来。那小小的女孩子缩在高大的火瓦怀中,看起来真的像一只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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