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的前锋大营几乎就扎在朔关脚下,端木舒看到军营的同时,也远远望见了那座雄关。
信庭郡和葛章的平陵被一道刀劈斧削般的峰线分隔,而在这道奇绝的山脉间,豁出一道深谷,朔关便嵌在其中。
依托着岌嶪的山体,朔关的高墙巍峨入云,青棱石堆砌的墙体灰绿斑驳,在清晨森冷的雨幕之后更透出肃杀。
从前这座险要的关隘是信庭的西大门,而此时,在关头上飘扬的是一面金乌旗,三足的神鸟在风中昂首傲视。那是葛章的王旗。
云奂还没能攻下朔关。
端木舒既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她路上的耽搁并未拖延要事,但心也沉了一沉,毕竟如果云奂没能突破朔关,其他的事自然都无法谈起。
两人到了营前,守门的兵卒举戟拦住两人的去路:“什么人?”瞭台上也已经弓箭在手。
端木舒喊道:“通报一声,我从繁城来,要见你们将军!”
兵卒们一听是从繁城来,互相望了望,其中一个问道:“可有名姓和凭证?”
端木舒本不想透露名姓,怕云奂听了便不肯见,但此时也无法,只得将那剩了一枚骨币的佩囊递出去:“将这个交予你们将军。”
其中一个小卒上前来双手接过,转身进营中通报去了。
不多时,那小卒回到营门前来,道:“请两位下马入营。”
但他并不是独自回来的,他的身后,多了一队甲兵。
“少君!”江彦唤一声,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端木舒朝江彦摇摇头,她本也没有设想云奂会客客气气请她进去,但是云奂见了骨币,既然让她入营,应该也不至于贸然动手危害她的性命。
端木舒翻身下了马,江彦也随她下马。
那兵卒又道:“还请解刀。”
江彦又看向端木舒,端木舒点头,江彦这才将佩刀解下,交到那小卒手中。
果然,江彦的刀甫一脱手,那兵卒拿着刀后退两步,喝到:“拿下!”
甲兵一拥上前,执着两人的手臂将人擒住。
江彦手臂被他们扭在身后,没有挣扎,只道:“少君体弱,不精武艺,若是伤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扭住端木舒的两人表情也有些僵硬,放开了她,行了礼退在一边,其中一个道:“将军之命,不敢不从,还请少君恕罪,随我等入营静待。”
端木舒和江彦在甲兵的包围下走进营中,被带入一顶空置的军帐中。
地上铺着些干草,散落着绳结锁链,大约是安置战俘用的,刚清空不久,沙场鏖战久未濯洗的兵卒们身上的那股子酸臭味还残留着。
甲士们将江彦用镣铐禁锢在撑起帐篷的那根大木柱上,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缚住端木舒。
其中一个兵卒又行一礼:“今日攻势在即,将军马上就要出营前去督战,无暇见两位,还请两位在这里等候。”
说完,兵士们都行礼退了出去,只留了几人在帐篷外看守。
端木舒疲乏已极,顾不上许多,走过去丢开身上的雨具,在江彦旁边坐了下来。
外面集结的鼓声已经擂起,然后是马蹄轰鸣,隔着薄薄的干草,大地传来的震动格外清晰,能感觉到那些马蹄从营中踏过,渐渐远去。
端木舒在这震颤中陷入了睡眠中。
不知过了多久,端木舒迷迷糊糊地醒来,帐外的雨似乎已经停了,人声传入耳中,军士们嗓门大,话语都清清楚楚。
“哎,也不知道关下的情形怎么样了。”
“这都第六天了,我看葛章人要撑不住了,说不定今天就能攻下来。取胜的日子,咱几个搁这儿给繁城来的小少君当门神,嗨!”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其实觉得守营挺好的。葛章人死守着不肯撤,这是要拼到最后一条命呢,今天准是场恶战,去了说不定没命回来。”
帐外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人说:“没人笑话你,咱们也都不是脑袋一热就往上冲的毛头小子了,谁心里不挂着爹娘、婆姨和孩子?谁不怕死?唉,也不知道又要折多少兄弟。”
“我就盼着这仗快些打完,我除了自己那一家子,还得照管老娘和两个妹妹呢。”
“你们说,这次真能把葛章给灭了?”
“说什么灭不灭的……葛章的乌扬氏,那可是神女的金乌!”
即便已经分道扬镳几百年,葛章王族乌扬氏,在晋人心里仍然有着神圣的地位。
一阵沉默。
终于又有人开口:“咱们这一路攻克朔关那是迟早的,但是左军进山都半个月了,听说还没摸着葛章人的尾巴呢。光是吸这么久的瘴气,都够他们受的了,哪还有力气打葛章王廷。”
“我看到最后还得指望咱们,累死累活打下朔关,再去拉扯那群繁城来的大爷。”
“别抱怨了,回头他们拍拍屁股回繁城,南郡到底还是咱们的南郡嘛,咱们辛苦,也是为了自己。”
“要是仗打完了,咱们将军能留在南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