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突然亮起火把,追兵的马蹄声惊起夜鸦。崔涤带着崔府八十名护卫,名为护送,实为押解,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公主府。
公主府的鎏金门匾已换成"罪人宅邸"。李隆基站在她最爱的梨树下,手中把玩的正是太平公主珍藏的那件来不及销毁的女款五爪龙袍。李隆基浅笑冷然,花瓣落在他玄色常服上,恍若通往九五之尊道路上的血渍斑斑。
"姑姑回府了?朕已经等候多时了!姑母可知,今晨有十几位官员自裁?"年轻的帝王抚过树身剑痕,那是太平昔日练剑所留,"他们是姑姑的拥护者,他们虽然已经自裁谢罪,可怜了他们的家人,此时正在教坊司等着姑姑营救呢。"
高力士捧来鎏金酒壶时,太平公主忽然放声大笑。她认得壶身为西域进贡的掐丝珐琅,更记得四十年前,母亲武则天用这个壶赐死了她深爱的第一任驸马。
岭南的瘴气侵蚀着崔湜的旧伤。他蜷缩在茅草屋的草席上,听着铜漏声声。三个月前催老夫人带着家族半副身家进宫谢罪前一天,便召开崔氏大会,废除崔湜家主的身份,并将他从崔氏族谱中除名,最后又刺瞎一目,以弥补他有眼无珠,帮太平公主谋逆之罪。
他受刑时,崔老太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接晕了过去。可第二天刚一醒来,便由崔九陪着进宫磕头赔罪,并用崔家半数的家产为崔湜赎罪。
李隆基刚即位,需要世家的支持,便看在博陵崔氏和弟弟崔九的面子上,赦免了崔湜的死罪,改为一个月后(等他养好伤后)流放岭南,此外,崔家三郎崔莅因是崔湜的忠实拥护者,也被判流刑。
难得的是玄宗格外开恩,罪不及亲族。对于崔家其他众人,警告一下,并并不曾降罪责罚。李隆基为了宽慰崔家,对于跟随他的崔九(崔涤),不但没有贬黜,反而给与升官嘉奖,将十七八岁的崔涤升为三品大员。在这当时唐朝的官场十分罕见。
为长远计,再临行前,催老夫人逼崔湜写下《放妻书》,由卢舒窈自行保管,以防万一。卢舒窈抱着刚刚满月的嫡子,哭得哀伤,不说她发誓说要照顾两个孩子长大,绝不离开崔家。
崔蒞临行时,拉着崔老太太的手,哭得痛心:“母亲,明明我和老六一样的罪,为何母亲只保了老六,放弃了我,就因为老六是母亲亲生,而我是庶子吗?这不公平!”
催老太太拍了拍崔蒞的手:“我也保了你,老三,几位参加谋逆的宰相,人头已经挂到了城墙之上,我若不管你和老大,你以为你们俩能逃脱吗?至于老六,他的罪,陛下心知肚明,以后仕途上是没有指望了,也就是混混日了罢了。但是老九还小,还需要历练几年,所以,我总得留下老六当几年家主吧,否则,岂不叫外人欺负崔家无人?”
“谢母亲解惑,儿明白了!儿不孝不能伺候母亲膝下,还望母亲保重身体!并替儿子照顾妻子。”
在城门口,目送俩子流放千里,崔老夫人又吐了一口鲜血。
更鼓声里,崔湜总想起那个暴雨夜——太平公主的翟衣拖过崔府门前的血水,金线凤凰在闪电中宛如垂死挣扎。而他却被母亲和弟弟囚禁在密室中,听着远处街上的打杀声,心里在滴血,却无能为力。
李隆基在行动前已经提前告知了弟弟崔九,并带话给催老夫人,如果不想崔家在先天政变中被灭门,就看好崔湜,别出现在公主身边,否则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方,大家面子上都难堪。
长安城里,李隆基站在新筑的勤政楼上,冷哼一声,将崔湜的请罪折子扔进火盆。灰烬中隐约可见"罪臣愿永镇南疆"的字样。
多年后的寒食节,提到先天政变,掖庭局老宫人醉酒后说起秘闻。那夜太平公主并未立即饮下鸩酒,而是用金簪在梨树上刻了句诗。次日李隆基命人锯断梨树时,发现树心空洞里藏着一方玉匣。
匣中锦帕包裹的并非传国玉玺,而是枚褪色的竹蜻蜓——景龙四年,少年李隆基在太液池边亲手为姑姑所制。当时年轻的唐玄宗紧紧地抱着玉匣,口中唤着“姑母”,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