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雨丝裹挟着蔷薇的香气,顺着崔府九曲回廊的檐角,滴滴落下。崔思蕤静静地坐下廊下,水红色裙裾被调皮的雨珠打湿,细密的雨珠在她鸦青鬓角结成晶亮的网。她垂首望着廊前那丛正开得鲜艳的朱砂蔷薇,精神有些恍惚。
突然间一把油纸伞挡在了她和雨帘之间。王维温和的声音只头顶传来:“他们几个寻你半天不见人影,原是躲到这般雅致的所在赏雨呢,你倒是会寻得清净!”
崔思蕤空洞的眼神兀自盯着雨中飘摇的赤红蔷薇花,淡淡开口:“摩诘阿兄,你觉得皇宫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呢?不知道姨娘最喜欢的赤色蔷薇花,在那种地方是不是也可以开的明媚鲜艳?”王维闻言大惊,手中的米色油纸伞落到了地上,溅上了斑斑泥点。
自崔湜宠妾武姨娘死后,正妻卢舒窈的笑容似乎多了一些。她比崔湜年轻十来岁,在她十里红妆嫁入崔家之前,崔湜已经有两个妾室三个庶出子女了,如今,卢舒窈入府八年,膝下只有一个六岁的嫡女,如今,除了眼中钉,她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个月前她又有了身子。
当家主母有了身孕,是阖府上下的大喜事,崔思蕤的针线活在姐妹之中算是最好的,于是由崔嘉屹出上等丝绸布料,金线和金玉珠子,由崔思蕤亲手赶工五十天,绣了精美绝伦的百子被,姐妹二人给卢舒窈送了过去,卢氏亲手接了被子,爱不释手,拉着崔思蕤的手连连夸赞,晌午留下用餐,屏退下人,压低声音对姐妹俩说了一番悄悄话。
原是,卢氏去送茶点,无意中听到崔湜与心腹谋士的密谈。
"东宫那位,终究是圣人的嫡孙,交情弄僵终是不大好,需要送一个会说话的去缓和一下关系,可送去的棋子需得颜色倾城,更要聪颖机灵......"崔湜的声音突然压低,惊得蔷薇架上栖着的金丝雀扑棱棱飞起。卢氏贴着缠枝莲纹的窗棂,看见谋士用鼠须笔在洒金宣上写下"鸩羽"二字,墨迹未干便被烛火吞噬,灰烬落在青铜朱雀灯台里,泛起诡异的青烟。
崔思蕤将大嫂卢舒窈的话转述给王维,并问道:“阿兄,我不大明白‘鸩羽’是何意,是要将送去的美人鸩杀吗?可那样一来,又何必送过去呢?”
王维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静下来思索片刻:“这个词出自《晋书.后妃传论》本意是有毒的鸩鸟的羽毛,既可以指毒酒和死亡,还可以指仕途顺遂,事业吉祥。但无论他们什么意思,但要往东宫送美人是肯定的。”
“那日母亲在大寿时,明明白白地讲了,崔家子第不必和皇族结亲,大哥这是……”
想到崔湜和崔老夫人的关系,王维摇头轻叹:“大表兄钟爱太平公主,恨家族不让他尚主,拆散了他的姻缘。你可知他为何偏爱武姨娘?而出身范阳卢氏的大嫂嫂为何忍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处置武氏?一则她是大表兄上司武三思的庶妹,二来,据说武氏有六七分酷似公主,甚得表兄心意。”
“大阿兄是坚定的公主党,却要往东宫送人?可那东宫太子人中龙凤,岂能不知他的用意?这个棋子终究是颗死棋罢了。大嫂告诉我这个消息,一来答谢我除掉了武姨娘,随了她的心意,二来,是让我最好自保的准备,最好再帮她除掉另一个心间刺儿……”
见王维低头不语,崔思蕤低头轻叹:“阿兄,是否觉的我自私狠辣呢?有时候我自己也厌恶自己,人啊,真是矛盾,活着活着,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自己最恶心厌恶的模样,却要依旧咬着牙,走下去。”
梨花带雨,满脸哀伤落入王维眼眸,他眸色中闪过一丝心疼,突然笑了 :“阿兄的思思永远是这时间最美丽最善良的姑娘。”
“才不是呢。最美丽最善良的女郎是阿姐!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也是高贵的嫡女该多好,可以阳光善良,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不必为了生存,去违心地做事了。我姨娘生前时常告诉我,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以后的孩子就不是庶出了,不必卑微地活着!”
次日,崔思蕤来族学上课的时候,夫子刚讲完半个时辰的课,严厉地训斥她迟到。崔嘉屹见妹妹脸色不好,忙过去拉住她冰凉的手,帮她解围:“十一脸色这般苍白,定是身体抱恙,可请大夫看过了?”
崔羲和不敢得罪崔嘉屹,本就不喜欢崔思蕤,又隐约听下人说她姨娘的死跟崔思蕤有关,于是更加愤恨,好不容易抓住了错处,便得意地在旁煽风点火:“夫子再三告诫我们不能迟到,崔十一却明知故犯,夫子定要狠狠罚她才是。”
夫子瞪了他们一眼:“一个无故迟到,一个不敬长辈,以下犯上!两个都罚,去廊下罚站半个时辰,课后抄《女戒》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