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衔接着这一年的上与下,随着为期17天的全球性赛事结束,时间在翻页的9月里迎来一年一度的日本游戏大赏。
东峰旭裁剪设计的礼服最终以一种相当闻所未闻的方式送到了你的手上,因为和研磨的西装灵感所出同源,你们在当天被其他员工调侃了不止一次公开穿情侣装。
你问研磨为什么他们都对同样属于一系列的新良视而不见,对这种情况早已习惯到有些麻木的他有气无力地回之一句:“已婚男人……在有两个及以上单身年轻人的身边,就类似是龙套那样的角色吧。”
WSD公测三年以来前前后后拿过许多奖项,这还是第一次被日本游戏大赏提名,你看着走上台还差点绊了自己一跤的新良,不太厚道地笑出声。
研磨淡淡啊了一声:“让技术人员干这种事,是会发生这种情况来着。”
你说:“谁让我们的大老板孤爪先生不愿意上台发言。”
“我只是,给这个游戏提供了一点起死回生的资金而已。”他注视着聚光灯下的新良,猫一样的眼睛里盛着大屏实时转播画面的流光,你知道研磨看待事物向来一针见血,所以当他把话说出来时,听的人总感觉自己耳边刮过一缕早秋的风,既干,又凉,沙沙哑哑的。
新良今天梳着与平时风格截然相反的正经发型,对见惯了他不洗头的你们来说,看上去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异。
“你才应该今天站上去吧。”研磨瞥你一眼,很快又把视线转了回去,“作为执行制作人。”
你看向颁奖台,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啊,嗯嗯,照理说确实是我上去呢。”
台上新良展平了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来的皱巴巴发言稿,手抓着话筒的脖颈,拿得离嘴很近,说话时呼吸喷在麦克风上,被音响放大成浑厚的闷响罩上在场每个人鼓膜。
他说着明显从网上抄来的场面话,说一句瞄一眼,用词生硬,敬语也加得磕磕巴巴,真是为难他这个关西人了。
不过你并不后悔让他上去,WSD是公司所有人的心血不假,但这个人工创造出来的虚幻世界是在这个男人堪称狼狈的傻气坚持下才得以着床,没有新良,它根本撑不到公测,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足以容纳三四十万活跃玩家的规模。
你始终记得2018年夏天蹲在坏掉的空调风口下听他侃侃而谈时吹在脸上的热气,那梦想热烈燃烧时才会迸发出来的温度,比夏天正午的阳光更烫,在狭小的公寓里闪烁着不切实际的光芒。
到底是他有趣的设想打动了你,还是那种前所未有的热度打动了你,你很难选出答案。
聚光灯下的新良,一本正经得陌生又紧张拘谨得熟悉,他开着风味不佳的自嘲玩笑,在不该停顿的地方留下太长空白,但说起WSD时的眼神还是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你和研磨坐在台下听他感谢美工、感谢建模、感谢玩家,然后某个瞬间他突然抬起头,隔着遥远的人群望过来与你的视线相交。
直到光来把你接走,你还把他最后说的那段致谢锁着鲜。
回到家后你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随着易拉罐被砰的一下摁下开口,酒花在静谧的午后吐出气泡,将铝合金杯壁溅得啵啵作响。
高于冷藏室温度的指尖触上泛着冷意的啤酒罐,被沾得湿湿漉漉。
丝绸高定礼服和超市平价啤酒的组合诡异地融合在一起,你抱着腿坐在餐桌边,晃晃剩下三分之一余量的易拉罐,嘀咕自己简直像台冰箱。
“大白天喝酒,你有没有搞错啊。”光来从厨房里迈步出来,嘴巴上说得很嫌弃,手上却把洗干净的玻璃杯擦掉水渍放在了你的面前。
你顺势把剩下的酒倒进去,抖落最后一滴液体时眼神一晃,下一秒还留有凉意的易拉罐被举着偷袭了星海光来在左手转角边落下来的脸。
“你……!”他被冻得往旁边一蹿,像只灵活跳开的小鸟。
恶作剧成功,你趴在手臂上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徒留光来撇着眉毛臭着脸浑身上下的毛要炸不炸的,散发出一股不爽的气息。
“过几天我们去研磨家蹭饭吧?”你眨巴眨巴眼睛。
他没好气地瞥来一眼,原本并不想搭理你,但不知道是这句话里哪个成分拨到了他的神经,让他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干嘛和为什么。
“非要说的话,聚餐庆祝一下我们「人生的时刻」……之类的?”你抿着杯壁喝了口酒,咬住玻璃在倾斜的液面上吹出幼稚的气泡,“研磨说他今年的先锋赛季结束酒不打职业了,以后嘛,可能还是以当主播为主吧。”
“电竞本来就是吃青春饭,能打进全球四强也挺不赖,唔……毕竟体验过了嘛。”
“我的话——因为我全款买了套房?”
“哈?”星海光来瞬间瞪大眼睛,“你买了套房??你什么时候买的???”
“大概半年前?”
“所以说为什么会是疑问句啊!”
“我不确定你问的买是指哪一步嘛。”你小口吸着酒,看向光来的眼神中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震惊,去年不是你陪我去看的房吗?”
“什么叫为什么这么震惊,我以为你只是想换个离公司近点的地方住好吗!谁知道你这家伙直接把房给买了啊!”
“租的话我怎么会租那么大的房子。”
“孤爪他不也是租了套别墅自己一个人住?”光来耸了耸鼻尖,轻嗤一声,“谁知道你们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他是他,我是我。”
“现在搞「他是他,我是我」这套了?”
“什么搞这套搞那套的,本来就是啊!我又没有那么多游戏机要摆!”你被他话语里的阴阳怪气一刺,下意识挺腰坐直了身体反驳,但这个动作在转移重心的同时让原本夹在你膝弯里的裙摆滑了下去。
侧边斜着开衩的设计,左右两边布料分配不均,之前你不过是把垂到地板上的部分都拢上来用腿夹着才勉强固定住,现在膝弯一松,左侧的裙摆自然沿大部队往左边坠去,就那样把你腿上一大块肌肤敞开暴露在空气里,为数不多的布料盖着极致的白,在弯折的腿根处投落一段惹人遐想的阴影。
他试图视而不见,但实在没办法在注意到后不去在意,见你本人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终于喊着你的名字,忍无可忍地炸了毛:“你先给我坐坐好行不行啊!就非要把腿放在椅子上吗?”
你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喊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下意识遵从自己听到的指令放下腿,但当脚触碰到地板,你心里又生出一股迟来的叛逆,为什么光来让我把腿放下来我就把腿放下来啊?我是二十四岁又不是四岁!在自己家里也要规规矩矩坐着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你试图重回原位,但腿才故态复萌地往上抬了几公分就被落在膝盖上的力给重新摁了下去。
“你敢再抬起来试试。”光来瞪你一眼,板着张脸威胁。
转头又扭起眉毛,一手摁腿一手去捡垂到地上的裙摆,骂骂咧咧地低声挑剔这裙子是什么布料稀碎的狗屎设计。
丝绸在地上滚过一圈,上面沾着的体温早已散了个一干二净,若是此刻再落回原位,你甚至能想象到丝绸布料贴着腿铺开的那种凉意,可你还是老老实实坐着没动,任由他把拾起来的裙摆重新盖回去,皮肤在光来看不见的地方竖起不敢反抗的鸡皮疙瘩。
小小的瑟缩反应被星海光来尽收眼底,他掀起眼帘看过来,没好气地说:“冷就去换了。”
你却没动:“就穿一上午也太浪费了,明明这么好看。”
“舒服重要还是好看重要?”他耷下眉毛,被你奇奇怪怪的关注点搞得没了脾气,话音一顿,“再说了,以后也还能穿吧!”
你趴在桌上整个人顺着惯性滑过去,眨了眨眼:“所以光来也觉得好看?”
“……”
“为什么不说话?刚刚不是很能凶吗?”
“……”
“喂喂?”
半晌,他冷哼一声:“不想理你不行?”
“不行。”你一字一顿地把他的注意力扯回来,“光来必须理我。”
你越是这样说,他越是不想照办,天天整这出强盗逻辑,从小到大到底是谁惯的你?
你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光来完全不为所动,装酷还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两相拉锯之下他干脆往后一靠,直接把脸扭到一边,你提前被磨光耐心,合理怀疑他就是不想回答那个问题,索性站起身自顾自重新换了个地方落座。
熟悉的气息卷起一缕微风嵌合进怀里,落在大腿上的重量让他猛地扭过头,小动物般黄绿色的圆眼瞬间瞪得好大,里面盛着满到溢出来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等,不是,你在干嘛啊?”
你将手臂搁上他的肩膀在颈后交叉,学着他平时那副拽里拽气的样子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发出一声有样学样的冷哼:“快说,裙子到底好不好看!”
只是你到底不是他,强装出来的嚣张脸不到一分钟就在他炸起来的毛里宣告破功。
他瞪你,语气嫌弃:“重死了,赶紧给我下去!”
“我就不!”你仗着他根本不会动手把你扔下去赖着不起身,继续哼哼唧唧地坚持自己的主张,像只挟持了敌方弱点耀武扬威的小猫,“除非光来回答我的问题。”
他磨磨牙,在额角爆出一条青筋:“回什么答!随随便便坐在别人身上你还有理了是吧,搁这跟我讨价还价?”
你充耳不闻,只是追着他问:“裙子好不好看?”
光来憋出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发“你差不多得了”的飙,就结果而言,当然是毫无威慑力,吓唬不到在场的任何人。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短眉不爽地拧起压着眼睛,嘴巴也跟着翘得老高,他在心里气急败坏地狂喊,实在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明明只要点点头敷衍两句好看就行,但他就是咬着牙死活不肯拉下脸来好好回答问题。
谁知道你到时候还会不会蹬鼻子上脸,扁扁嘴说什么光来说得一点都不真心,再装模作样地假哭两声,想想就觉得麻烦死了!
即使在职业排球世界里处于身高的下位,星海光来也算是众多选手里最拽又最靠谱的那个,幼稚又成熟,成熟又幼稚,两者之间的平衡在他身上总是交融得恰到好处。只有在你面前,那成熟的身体里滋长的幼稚才会偶尔生出两三缕与嚣张相距甚远、又被时光抛光过的诡异坚持。
“26岁的星海光来选手。”你捧着他的脸低下头,这次换成了幸郎和小狗狗交流时的宝宝腔,没忍住泄出一丝笑,“你怎么一点也不坦率呀。”
鼻尖蹭着鼻尖,气流在咫尺间交换彼此的呼吸,香根草的木质香气从你身上渡过去,又被他吸进肺里。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在经年累月错位又同频的生活里吞吐嵌入对方的节拍,直到闻不出任何不同。
“起开。”他用鼻腔共鸣发出一段不屑的冷哼,对你的宝宝腔和你的评价置若罔闻。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再吐槽你到底在朋友身上学了什么了,幸郎、黑尾、孤爪、麻美、新良,甚至牛岛和影山,他们俩的坏毛病你也随地大小学,一个个都吐槽过来的话他都嫌累好吗?
“啊糟糕。”视野里木地板突然开始左右摇晃起来,身体里漫开的酒精托着细胞晃得人晕晕乎乎,你松开双臂攀住光来的肩脑袋自然倒进颈窝,那句“头好晕”的咕哝在星海光来听来和过去每一句弱得要死的投降都没什么差别。
“呵,这就是空腹喝酒的下场。”他仰起头,半眯着眼对虚空中不存在的一点投去蔑视。
你叹了口气,说自己早上还吃了饭团呢。照理说有东西垫着酒精不会吸收得那么快。
“所以呢?那现在喝醉酒的人是谁?”
你不说话了。
头发丝蹭得脖颈发痒,光来的好脾气余量不多,很快他就又开始催你赶紧下来。
“我不。”你收紧手臂把自己挂得更加牢固,闷在狭窄空间里的声音碰碰这碰碰那,显得尤其瓮声瓮气。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