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名伸手挡在嘴前,听乐子似的诶了一声,语气中难掩揶揄:“真的假的,这家伙也太好哄了吧?”
响小姐好奇地八卦起这两人到底能因为什么吵架,银岛扭头觑了眼宫侑所处的位置,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树洞一样,压着嗓子大槽特槽。
北学长走出去夹了点食物,回来时不动声色地换掉了响小姐手里的空碟,其余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当着这些声音的听众,看看大家,眯起眼睛笑着。
不远处西门先生正和加须老师的双亲寒暄,倒是没让自己干站着。
我侧过身接了一杯度数不高的果酒,一边慢慢咪着一边继续听银岛他们说话。
我不是那些回忆的参与者,但也没有感觉到多少身为局外人的尴尬。
听大家用吐槽勾勒出宫侑成年后在爱情上屡屡吃瘪的形象真的很有意思。
在银岛大肆吐槽自己被迫吃狗粮的可怜遭遇时,宫治给餐盘进完货回来,低头看了眼我喝的酒,然后说起其实宫侑哇哇大哭就是在1月份饭团宫提早歇业那天。
我惊讶道,真巧,可是当时他看上去挺正常的。
“那会儿还没发力呢——”宫治的眉毛在眶上无语地耷拉着,毫不吝啬表达对他哥的嫌弃,“你走后我去厕所捞他,发现这家伙抱着马桶呜呜地哭,活像是喝了几吨烧酒,没出息,超逊,逊爆了。”
“把抽纸都用完了还要挑三拣四说什么纸太薄,我都没说他浪费纸呢。”他吐槽,“真是惯的他。”
角名在这时候插-进来八卦:“你们两个之前认识?”
我说自己应该算是饭团宫的熟客。
他含-着一声若有所思的hum瞥向宫治,似笑非笑地说:“那还真巧。”
我点头附和:“日本真的好小。”
“兵库?还是大阪?”
我说是东京品川区那家店。
“那家新店不是早就……”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
我看过去,有些不解:“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角名侧头若有所思地又瞥了一眼宫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挑了下眉。
“没什么。”再将视线转回来时话音也跟着一变,他慢悠悠地掀动眼脸,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狡黠,有那么一瞬间让我觉得眼前站着的是只狐狸,“我以为某人会常驻兵库?”
“被催烦了?”他凑到宫治那八卦,“比如说什么「明明是双胞胎,兄弟俩进度怎么就差这么多」之类的。”
宫治抿了口酒,神情无语:“才没有好吗。”
角名看上去不太信。
“我妈又不是北学长的奶奶,”宫治撇撇嘴,“再说,连侑那种人品混-蛋都能结婚,有什么好急的。”
角名不太厚道地笑了两下:“反而是因为连侑都结婚了才会催吧?”
我在一旁听他们两个絮叨来絮叨去,拿话音里的日常气当下酒菜。
十八岁的我会想到催婚这个接地气的话题有朝一日能出现在他们身上吗?
肯定想不到吧。
毕竟这可是宫治?高中的时候不好说,但现在的他放在婚恋市场一看就是抢手货啊,又是帅哥,又有经济实力,嗯……还会做饭?这应该也是重要加分项?
个子也高,身材也不错?背很宽呢,工作服护臂勒出来的肌肉线条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锻炼,臂力应该非常强吧。
光健身这一点就足够秒杀大部分人了。
如果还是alpha……那他在这个市场上就更抢手了。
不过beta也不错。
毕竟他是宫治嘛。
我垂眼慢悠悠抿酒,余光中被模糊处理的宫治看不到脸,挺括的西装被晕成一团黑色的影子,只有端着餐盘的手露出一截明显的白。
许是我很久都没有加入对话引起了角名的注意,他偏过身体,话音稍一停顿,主动把话题向我引来:“那边有个人好像一直在看这边,是信津小姐认识的人吗?”
他指的应该是西门前辈。
只是一个讨人厌的同事,这句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终没能被说出口。
我和他们的关系还不到可以这样明晃晃暴露自己对他人的态度,更何况西门先生还是我的同事。
明面上我们才是更亲近的同类。
当着别人的面同行相贬终究是落了下乘吧。
想到这我不免一哂,自己到底还是变成虚伪的大人了。
再次抬起头时所有情绪已经被好好收整起来,我介绍道那是和我一起应邀参加婚礼的营业部的同事西门先生。
短暂的停顿后,“那我先过去一下?”我笑着递出这句问句,但大家都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先过去一下”这句场面话的意思和“先告辞了”差不多。
宫治顺着我的目光微微偏头看过去,刘海下平仄的眉峰若隐若现。
和他这若有所思的一眼一样安静。
角名像是突然咂摸出空气僵下来的凉,心虚地瞄了我一眼,又瞥向宫治。
后者终于收回自己放出去的视线低头看我。
他的刘海没有像他哥那样梳上去,却带着明显打理过的痕迹,我差点忘记了,他们是双胞胎,好好打扮过的宫侑帅得离谱,那和他长着同一张脸的宫治拾掇拾掇自己也是同等水平的帅哥。
他站在我面前安安静静看过来,所有表情都敛进眼里,嚼东西的动作却一直没停下。木着脸一本正经地咀嚼进食,显得有些老实,让我想起某种大型犬科生物。
但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将他和安分这个词语联系起来。
我说我要去找一下同事,他抬抬眉毛,意思是知道了,但过一会儿从嘴巴里冒出来的却是:“为什么?”
既然会把他比成犬科,那为什又会说他不算安分呢。明明狗狗都是听话又依赖人类的单纯生物。
啊,是了,因为他会像这样明知故问啊。
嘴角跟着心情一起扬起来,我带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学他说话:“诶——因为可能他是有事找我?”
我很清楚自己不属于他们的社交圈。今天会和大家站在一起聊天只是因为一开始宫治先过来跟我搭了话,其他人才跟着聚集而来。
我熟悉这些人是谁,但其实我们都不熟,或者不算熟。
哪怕是宫治,我和他之间的所有基本联系也都建立在老板和食客的关系上,他哥和我负责的老师结婚了,这很巧,可如果抛开饭团宫的点头之交,宫治和信津小春名两人其实什么用以维系的东西都没有。
宫治问的那句为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为什么。
好比胶带,第一次使用时看上去严丝合缝,可一旦被撕下来,上面那点残留的粘性已经不足以二次使用了。
所以我的“先过去一下”没有再回来的由头,就是“先告辞了”。
那为什么要过去?为什么同事看过来就要过去?
成年人的世界里是不可以出现这样明知故问的为什么的,宫老板。
但他那样问,我很开心。
走之前大家和我互换了联系方式。
离开后隐隐听到身后传来角名的一声叹气,紧接着声音拐了个弯,好像又朝宫治嘀咕了句什么“不妙,是不是搞砸了”。
具体的内容我没能听清。
回程的特快线上西门先生果然摆出一副前辈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我展开说教。
工作上的指点难听但嚼嚼也有味道,我不会回嘴,但当他说着说着开始阴阳怪气地攻击我在宴席上的个人作风:“所以说omega就是omega——”时,我抬起了头。
过去那场因为直言不讳而不欢而散的酒局仿佛还在昨天。
蒲园前辈说我喝了酒以后大胆直接得像换了个人。
书页不会因为时间的沉淀而模糊字迹,人的本质又会因为酒精而改变吗?
其实那些话在肚子里扎了很久的根,不管是蒲园前辈、松下前辈还是谁,大家咽下去的都是一样的种子。
酒精只是放大了我,没有换掉任何人。
下面子的话说过一次再说第二次,不再需要冲破重重顾虑和忍耐,但我今天不会再说第二次。
不是因为我长成了虚伪的大人。
再说了,虚伪的大人又有什么不好?大人可以有很多面具,忍受很多妥协,但我一直是我。
“怎么,信津,你又想说什么?”西门先生瞪了过来。
我原本想随口应付一声没有,但话到嘴边转个弯被心里的想法略一加工,又变成一句带着笑的:
“我想说其实我和那些人都是新郎的高中同学,前辈你还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