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声明,我至今还没睡到白布贤二郎不是因为不想。
也不是因为他不给我睡。
——以我近三十年的社会阅历发誓,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男人。
除非他们硬件有问题。
显然白布贤二郎并不在此列。
当了十几年校友,还拒绝了他的求婚,他说知道了那就按照你的节奏来,退而求其次将这段关系变为了同居恋爱试行版,但在这样混乱的交往顺序下要怎样顺其自然找到□□的节奏啊。
纵观我认识他这么多年,白布一直都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给若利托球而报考白鸟泽、改变自己打了多年的凶悍球风,直到所有人提起白鸟泽的二传手会下意识联想到他文静到和体育生格格不入的外表和保守稳健的二传风格。
大人们将他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打法称之为内敛,我倒一直认为这是白布贤二郎身上极致理性的体现。
因为他想要打这样的排球。
如果若利的二传手不需要个人色彩,那他就选择成为那样的人。
打排球是这样,报考医学院是这样,选择肿瘤专业也是这样。
但他对我不是这样,至少我感觉不是。
他在居酒屋的酒精里摆起擂台,不带感情地复述我学生时代写的关于他的日记内容,然后钳制我,逼得我不得不敞开自己承认喜欢他,一步又一步,直到我被逼到边缘失去所有手段。
那时候,我气得要死。
约我在医院楼下24小时便利店喝速溶咖啡相亲的人是他,看不上我的人也是他,到头来还要我承认自己喜欢他,这有什么意思?还说什么要不要和他结婚,我只是被家里人磨得受不了才会去相亲,又不是恨嫁嫁不出去,也没想着要靠婚姻得到什么,要他一个看不上我的人来可怜我吗!
然后他说我也是。
这句回应背后的含义让我琢磨了很久,每次想着想着都会变得咬牙切齿,你也是个鬼,连句喜欢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男人还想空手套老婆,简直是做梦。
而且早干嘛去了。
这种话说出来只有没见过世面的恋爱脑才会相信。
不过后来我正好和川澄聊起他们研修医的分配话题,那时候突然意识到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嗯……我们白布医生不是没采取行动,他动了,他表面上云淡风轻,但背地里在根本没人能发觉到的方面大动特动。
大学分配见习和实习医院时每个人都填了份意愿表,最后校方根据专业课成绩和个人意愿进行分配,我在大学里成绩不上不下,虽然每年能拿奖学金,但也不过是将将卡着最末等的尾巴,所以对我来说这个分配结果颇具随机性。至于研修和工作时的医院,作为小野主任的学生我当然是靠他的关系走了后门。
我真的从没考虑过为什么白布每次都能和我分在一起,同一个医院是几分之一的概率,但同一个医院同一个轮转小组这个概率,现在想想未免实在太巧了。正式工作后从肿瘤科转到老年科倒非他本意,不过从结果来说我们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
在我印象里我和白布的交往总是不咸不淡,从初中到大学多年的校友关系没有让我们比旁人更加亲近,却也没有陌生到对彼此视而不见,偶尔你来我往间他还能精准地吐槽我一两句。
我们都对对方的底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但我们不熟。
不远不近,非常微妙。
如今一想,或许也因为……我总是在逃避吧?
别人是一有风吹草动就怀疑对方是不是喜欢自己,我是一有风吹草动就习惯给他编造另一套可以自洽的理由,然后靠自己主观臆断的揣测一一否决那些与暧昧有关的猜想。
毕竟白布贤二郎那副看谁都容易烦的冷面暴躁形象太深入人心,我从没考虑过他还能和恋爱这个词沾边。
比如他在相亲时问我有什么想说的吗,这句话应该是字面意思,但加上那句顺着我讲的“喝完就上去吧”飘进我耳朵里就变成了哦白布贤二郎没看上我。
我还和他搞人情往来那套,什么相亲不成仁义在,他帮我调整病人的化疗方案,我帮他当让相亲告吹的恶人。
当时白布停顿了一下,我以为他会在心里感叹我好懂还怪贴心的,现在想想他应该是脸色冷得像冰山一样实际上咬牙切齿得快被怄死了。
我饶有兴致地七想八想,目光顺着心绪不由自主落在了一旁的白布身上。
他习惯在睡前看一会儿文献,你看,人家科研能力强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布近视倒不近视,但为了保护眼睛会在看文献时戴上没有度数的抗蓝光眼镜。
一副黑框的在家里用,另一副金丝边的在外开学术会议时用,同一个人,两种不同的风格。
很难说得清在这两者里我更喜欢哪一种。
他的妹妹头从十几岁留到现在没变过,我总以为他对这个发型情有独钟,直到后来发现他在家很爱用束发带把刘海掀起来,我才意识到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白布阅读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茶色的眼瞳里映着电子屏幕反射的荧光,褪去人味,显得有些冷淡。
光洁的额头和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却给他添了点反差的稚气。更别说他的束发带上还挂了个圆滚滚的熊猫头。
白布医生也挺可爱的嘛。
我弯弯眼睛,看着看着视线开始滚下去,从被压在束发带下的发根出发,划过额角,顺着鼻梁一路下行,掉在他的嘴唇上。
预防剥脱性唇炎,精致的白布医生今天还没涂凡士林。
“怎么了,”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倒没有抬头,“在想什么?”
我眨眨眼,一边仗着他看不到继续往下用视线啃了一口他的喉结,一边装傻:“什么怎么了?”
“喔是吗。”他在平板上轻轻一点,“我还以为三宅医生在考虑什么时候把我睡了呢。”
我瞬间作贼心虚把挂在他脖颈处的眼睛提溜上来。
……就知道他那会儿一声不吭是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
而且他不应该在专心致志地看文献吗,怎么这么三心二意还有空注意到我。
“看不下去,专心不了。”他“啪”的一下盖上平板保护壳,语调平得很。
我小声嘀咕注意力下降是衰老的重要症状。
他睨我一眼,没说话,转身把平板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顺便还将卧室灯调低到睡眠模式。
暖橘色的光被夜色掺了点灰调,白布取下眼镜,五官变模糊了,语气还是十分平静:“老实点,很晚了我不想骂人。”
“哒。”是眼镜搁在床头收纳架上的声音,很轻,也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