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侑不欢而散的当天,他坐上飞往德国的航班打比赛,而我被同事一通急救电话送进了手术室。
术后醒来,我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脑子转了一分钟才回想起来自己躺在哪里。
手贴在胸廓附近摸了摸,软绵绵的力道隔着被子摁进来,和平时的感觉差不多。
没记错的话,以前外婆抢救时被按断了三根肋骨。那我还真是幸运。
空荡荡的房间,墙壁被打上一层暗橙色的霜。
穿过透亮的玻璃窗,云在温温火火地烧着。
已经是这时候了啊。
万鸟归巢,不知道飞机有没有落地。
耳边响起心电监护仪规律的节拍,思绪闪回,挂着点滴的手有些冷,身上似乎被贴了许多东西,这些都在突然之间有了异样又明显的存在感。
果然还是没逃过这个遗传性的命运啊,我转念又想到术前手术医生的谈话:好在现在的起搏器不用像外婆和妈妈装的那样麻烦,充电也很方便。
入了秋的大阪天总是黑得很快,云和夜空浑然一体,只能零星看到几颗出奇闪亮的人造行星,我想到远在兵库的家人、出国打球的男朋友以及今年注定泡汤的全勤,躺在床上没有动,也不太想动。
反正请病假已成定局,那好好休息也是不错的选择,关西人就应该偶尔回归这样的悠闲生活嘛。
我闭上眼,顺着身体疲惫的呼唤和感召睡过去,再次睁眼时天边还是一片漆黑。
过去多久了?我按下手机解锁键想要查看时间,下一秒一个冒着红光的充电提醒在屏幕上跳出来。
啊,说到电,忘记充电会完蛋的身体——这难道就是电力人。
……糟糕,好冷。现在这年头连侑都不说这种冷到爆的笑话梗了。
趁着晚上值班护士例行巡视病房,我向她借了充电器给手机续命,开机后消息跳个不停,红色气泡在app右上角飙升数字,我点开刷了刷,没有侑的。
算算时间,他应该还在天上。
告诉他、会影响侑比赛的心情,不告诉他……也不太妙。
编辑消息,稍作沉思,修改措辞,一键发送。
气泡框旁显出两个小字,未读。
为了避免落地后花太多时间倒时差,他一般会在飞机上提前补觉,看不到消息实属正常。
于是我先给爸妈打去电话报了平安,再逐一回复别人的问候短信,承蒙关心、已无大碍,然后呢?
然后无事可干了。
身体经由贴片和导联线连接仪器,活动范围和视线一起被锁在这间屋子里,从病房单调的布置滑向窗外的树影和高悬的月亮,看不了多久又会挪回来,如同幽灵般漫无目的地飘荡,无聊至极。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总是在响。
不管是开口向下的小小鼓包、还是一上一下的高尖波峰,又或者是相较而言稍显圆滑的曲线,我一点都看不懂。
从基线出发,上上下下跳几个波形,再回到基线,间隔基本一致,行程周而复始。
电波是不是被困在了这小小的机器里?
它除了记录我看不懂的图形别无他法,就像我也不得不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听它小声又突兀的喧哗。我们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听众。
第二天查房时,我和床位医生小小抱怨了一下这件事。
“完全理解声音有警报作用所以关不掉。”我顿了顿,又说,“……但是声音真的有些影响睡眠。”
“确实,很多病人都吐槽过这个声音很吵。”她笑了笑,“但是术后需要观察几天,情况平稳后再做个24小时跟踪心电图看看起搏器的运作情况。”
“入睡很困难吗?”她支起查房板,摁出笔芯,问道,“我给你开一片安眠药?”
上道的医生,真是帮大忙了。
我目的达成,点点头:“艾司唑仑,半片就可以,谢谢。”
她愣了一下,见我没有打算解释,点头示意收到,很快结束了我这间病房的查房。
失眠在大多数人印象中是老年人专属的特权。
我的男朋友宫侑经常在我睡前吃药时嘴巴叭叭个没完,比如“为什么又要吃?”,比如“那就吃半片!年纪轻轻的,半片就够吧?”
即使有时候识趣地管住了嘴,这家伙偷偷摸摸瞟过来的视线似有似无,像是一种无声的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