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然什么也听不进去,大雪已经在皇城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遮住了流光闪耀的金瓦玉檐,呈现出一片茫茫白色。
李祖娥突然觉得,这多么像十年前,东魏废帝元善见死的时候啊。
也是这样大的一场雪。
正在这时,高演的玉辇从雪中而过,他掀开辇帘,脸色铁青地望了她一眼,而后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让她去看一眼吧。”
他的玉辇从昭信宫门口身边缓缓远去,李祖娥脚步发软,不顾一切地往大殿跑去。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雪里,穿过回廊宫阁,往宣阳殿而去。
而后她看到高殷,她的高殷就那样,瞪着双眼躺在冰冷的地上。
她想尖叫,声音却哽在喉间,化为滚烫的泪水流淌而下。
她走到高殷的身边,颤着手抚上高殷苍白俊秀的脸,冰冷的可怕,就像整个人都被埋入了雪里,呼吸不了,挣扎不开。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无边无际的黑暗。
“啊——”她将高殷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悲痛万分地大喊了一声,这声呼喊响彻大殿,传到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皇城之内,格外凄惨悲凉。
一匹马穿过宫门往宣阳殿疾驰而来,马蹄飞奔在大雪中留下一个深又急的印记,听到这声喊叫的时候马已停在宣阳殿门口,马上坐着的男子握紧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红色的狐裘绣着白色的滚边,华美精致,映得面庞越发俊朗,他久久伫立在大雪中,听着殿内女子传来一声又一声悲怆的呼喊。
“殿下。”一匹马追上来,马背上的男子微微喘气:“殿下,你这么急做甚么?”
正是赶来的高湛和他的心腹和士开,高湛恍若未闻,那一声声喊叫仿佛插入他的心脏,令他的心也疼得几近窒息,他翻身下马,往宣阳殿走去,和士开跟上:“殿下,你现在进去不太妥当吧。”
“你在外面等着。”
高湛进入宣阳殿,他发现跟她在一起后,他的心都变得越来越软了,看见高殷的那副惨状,死不瞑目、流着鲜血的样子,他的心竟会被触动,有一丝丝怜悯。
他不禁想,如果此刻死得是他,她会不会也会如此悲痛欲绝。
而她此时将高殷抱在怀里,将高殷的脸贴在自己额上,泪水滴落在高殷泛紫惨白的面容上,集成水迹蜿蜒而落。
高殷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痕迹,很可能是用绳子勒住脖颈造成窒息,而他的嘴角染满鲜血,地上也有大片黑色鲜血凝结,很可能是窒息的时候被灌下毒药,最后毒发而亡。
高湛心里暗叹一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唤道:“阿姊?”
而李祖娥却抱着高殷,轻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道:“殷儿乖,母亲在这里。殷儿乖,母亲在这里,母亲抱着你,殷儿不要怕。”
她的记忆似乎回到了高殷只有三四岁的样子,高殷被她抱在怀里,她一遍遍哄着他入睡,那时候的高殷不是太子,不是帝王,只是她的儿子,只是她的儿子。
她给他唱童谣,她给他讲故事,陪他捉迷藏,他笑起来是那样的天真、善良而又明亮。
“殷儿,你不要怕,母亲给你唱歌谣。”
她唱着唱着脸上竟带了一丝笑意,可是她唱着唱着却哽咽起来:“殷儿,你怎么不跟母亲说话呢。你是不是怪母亲,怪母亲让你当这个皇帝。母亲说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啊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母亲给你,做了好多好多香囊,母亲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你不要离开母亲好不好,母亲错了,母亲错了,我求你,求你,跟母亲说话,求求你殷儿——”
“阿姊。”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上前一步将她拉起来,拉离高殷的身边:“你冷静一点。”
“高湛——”他话还未完,一巴掌已经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又重又狠地在他脸上划开五道鲜红的掌印,他被打得踉跄一步,自己的衣襟已被她揪紧,她含着眼泪、满带恨意:“高湛,你来做什么?你是来看高殷死了没有死干净没有是吗?你滚——滚——”
李祖娥将高湛往外一推,高湛踉跄一步站定,她指着了无生气的高殷对高湛说:“我的殷儿,我的殷儿死了,他死了,你满意了是不是?你们都满意了是不是?”
她的泪水汩汩落下:“我们都将皇位让给你们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夺走他的命,他才十七岁,他才十七岁。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李祖娥跪倒在地,她似乎耳边还回响着高殷以前说过的话:“家家,我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家家,殷儿不会再哭了。”
她泣不成声,低喃道:“他在那时候,该有多恐惧,多害怕——”
“阿姊……”高湛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李祖娥已抬眸,冷厉地开口:“别这样叫我,恶心。”
“恶心?”
李祖娥看着高湛脸上闪现一缕慌乱惶惑的神色,站起身来,带着冷笑嘲讽道:“高湛,如果不是为了高殷,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受尽屈辱承欢你的身下?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要让高殷平安登上帝位,你答应过我让高殷平安的活下去,可是你哪一件做到了?”
“你以为我是真的爱你吗真的对你好吗?你做梦,你不知道你的每一次触碰都让我生不如死、你的每一句阿姊都让我觉得那样的恶心,我恨你!在元善见死的时候我就恨不得杀了你!你滚!滚!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