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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草书天下称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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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廷一边说,一边用眼神走着他的台步。他有周期有节奏地将视线从前到后、从后到前、从右到左、从左到右的扫视现场所有听众。视线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弧形,弧形又组成了整体完美的环形。

“但即便是圈里的鸡,知道自己要完蛋了,豁出命了也要飞一下,就算是从鸡圈的缝里飞出去,起码到天上扑棱两下。也有的人,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命运,他一生从不信命,也从不算命,不信神,不信鬼,只信自己的胳膊腿。你说他们会不会撞破头还是徒劳无功,那不要紧,就一直撞啊撞啊撞啊撞下去,直至有一天成功。”

结果满场恶笑不断。

厂商甲:“我们聚在这里是想听点实在的,不是来被你灌输心灵鸡汤的,行吗?”

“李总,您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项廷笑着说,“我正是想说,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天道酬勤,一切有志者事竟成,为什么无论苹果树上、柠檬树上、墙角墙上的鸡飞得再高都死了,为什么我还是这么穷呢?我的夜晚,被囚禁在地下室的一间形似棺材的泥砌房里,一张中间凹陷得不成样子快塌掉的单人弹簧床就几乎把它挤满了。那张床治好了我的狂躁症,因为没有人可以在上面反反复复地起身又坐下。白天我是住在贫民区的有色人种,是玉器市场古董表店专拉中国游客做局的导游,是风吹日晒雨淋、暴风雪天□□的中华神推,是两大华埠商会安良堂与协胜堂之间的双面间谍……向北延伸到东休斯顿,向西扩展到百老汇,南至富尔顿街和南街,东至哥伦比亚和东河公园,我在百变的工种之间换脸求生,有一次我到底特律某家大型奶牛工厂送货,站在罗马广场式的环形工厂最底下,仰望着被阶梯形钢铁牛栏圈养在半空中、一个个插着24小时不停运转挤奶器的奶牛,那一刻,我竟哑口无言。”

“可是且看今朝的美国,简直是从未有过的全盛时期、人类历史上的黄金时代。苏联半死不活,中国大言不惭,差一点就步苏联后尘,生我长我的北京到处都是车匪路霸□□,日本资产泡沫破裂,低温经济持续通缩,德国有统一的苗头但还需整合,法国有异心可惜实力不济,别的国家看到利比亚的下场之后有谁不唯美国马首是瞻?世界人民谁不看美国人的脸色行事?美国天下无敌地寂寞,可就在这么个近乎天堂的地方,听,我还是穷得叮当响。”

这都哪跟哪了,瓦克恩想立刻叫停。

可是场下群众其实蛮爱听的。项廷不是讲标,不是路演,他不推销产品,也不打广告,貌似就是和大家一起玩,这是他展示自己和认识新朋友的舞台。总之离题万里,毫无竞争力的样子,无害。

同时他又很惨,人都喜欢别人比自己惨,故此听他的惨都纷纷入了神,十分着了迷。

一位主评委也很欣赏他如此滚瓜流水的演讲:“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他是30秒广告的奇才,擅长浓缩的艺术,竟然可以把一个人的一生用10分钟讲完。”

另一位刚才大睡特睡的评委也一边手捋着飘然的缕缕银须,感慨万千地频频点头,神情乐陶陶的。不知道他在赞同项廷哪部分,可能是媚美、消费□□的那部分:“别说,还真别说,这有点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啊,不走寻常路。”

瓦克恩:“蓝?”

蓝:“哦!道。养个鸡都让他悟道了,人生处处可修行呢。”

项廷抬手看着腕表,接着站在那儿一声不响地注视现场观众,时间长达1分48秒。圆桌的评委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神奇的是没有一个人发表异见,打断这场独幕的默剧。大家一致以为:此人忘记了演讲词。

就在此时,项廷突然讲道:“诸位刚才感觉到局促不安的108秒正是牛奶工拿走一桶牛奶所需的时间。”

众厂商都不说话了,也许一方面是莫名有所感触,一方面是前车之鉴,感觉说什么都会被项廷化为己用。你骂他,嘲笑他,最后都会变成他的帮手,他的盟友,产生一唱一和的效果,好像是他请的托。项廷就算眼中无观众,心中却有观众,他叫得出现场每一位竞争对手及其助理的全名。

可总有人不信这个邪:“这跟招标究竟有什么干系?停止你装神弄鬼的行为!”

“如果我能装神就好了。”项廷笑道,“想想看,早期西方文明的人们对神权的崇拜高过一切。但到了文艺复兴,神权开始不灵了,坍塌于一场大瘟疫。贵族们一边喊着人性解放,一边又在暗中筹划新的统治利器,这就是经济。就这样,刚从神权下爬起来的西方人民,又通通跪倒在了金钱面前,成了它的奴隶。统治者说是资本家有点泛泛,实际掌控权在银行家手里。他们就像寄生虫一样吸人民的血,把经济运作当作武器,用钱来行使他们的全球特权。看看吧,我们被多少假的神权裹挟,全世界的鸡都在争相模仿西方的鸡。模仿得最像的民族最先毁灭。”

嗯?感觉在骂蓝珀。于是瓦克恩这张脸内容五味杂陈:“够了,去个人把他赶下来。”

“没关系,”蓝珀说,“我就爱看动物表演。”

瓦克恩说拒绝动物表演,但蓝珀说明明是动物非要表演。后台退场音乐还是响起来了,但为什么有些观众要站着像一排海草那样摇来摇去,仿佛简单的头脑真被项廷打动了,在他身上找到了微弱的认同感。

项廷虽没直说种族歧视的事,但大家都知道,亚裔真是模范生,一直以谦逊和自力更生为荣。受东方传统文化和道德影响太深了,就算在美国生活了好几代,他们身上那种只讲奉献、不靠别人施舍、不依赖政府福利的意识依然根深蒂固。别的族裔都是利己主义,亚裔尤其华人多打螺丝少提要求才是无私。后果就是人善被人欺,太多人觉得亚裔问题上大大有空可钻,“华人与狗”屡屡翻版再现。

“经济运作没有任何固定的国界、民族、地区的限制,甚至连信仰都不在话下,它在乎的只有全局利益或者局部利益。一切利益为王,完全不在乎人民的死活。所以,它比种族灭绝、信仰冲突和不同政体之间的战争还要可怕。像林肯和肯尼迪那样站在人民一边的总统,结局真是让人唏嘘不已!所以,如果有一天我能装神,我会用这份力量为底层人发声,为那些被压榨的人们争取光明。向全世界说:东方是万物初生的地方,太阳从东方升起,风也必从最遥远的东边刮过来。”

傻傻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美国人也浑身燥热,但不知道更不能细究在热些什么。下属们相互瞪着眼,又朝他们的上司耸耸肩:这什么低开低走疯落的演讲?咱这还是麦当劳吗?

瓦克恩指了个人:“你去问他,他以为他在做些什么?炫耀他的政治天赋,竞选亚裔总统吗?”

项廷答茬儿道:“当总统这一点美国政治与中国区别不大。你没有大人物给你说话,就没有组织部门来考察推荐。中国人最重要的东西是档案袋,三龄两历一身份,人的一辈子就在这儿了;而美国人最看重的,是推荐信——”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信纸。那纸还能称之为纸真是奇迹,毕竟是从碎纸机篓子里掏出来,凭通宵达旦的人力一条条拼合起来的。

项廷视线平直向前、弧形流转了一整圈,说:“得感谢那位写给我推荐信的大人物,是他让我看明白了英美系高校真是举孝廉啊!不过他的名字我给剪掉了,因为信上的签名太珍贵了,我剪下来裱起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那封信上,偌大的会场寂若无人,仿佛那张纸是什么天赐之物,携带上苍的意志。

接着,项廷适时地说:“彩色投影机的使用寿命很短,开一会就必须上来换灯泡。瓦总在吗?我申请中场休息。”

下台之前,项廷还轻轻点了个题:“有一种鸡谎报军功、浑水摸鱼,或将其它鸡的功劳据为已有,刚开始不明情况也会跟他要好,奖励它,但后来经常找不到它下的蛋,才发现了这种鸡的诡计,像这种鸡,就是鸡贼。”

瓦克恩透过玻璃,看到项廷对着观众做了个很西海岸的手势,瓦克恩简直血压高得可怕。去看蓝珀,蓝珀闭着眼睛靠在旁边,婴儿般的睡眠,瓦克恩更气不打一处来。

瓦克恩大声问责,叫不醒装睡的蓝珀。直到伯尼从外面拍打玻璃,狂震蓝珀。

“蓝,可以聊聊?”

两人步至中庭,伯尼似乎一点圈子也不绕地说:“一场出色的演讲,我完全被说服了。”

蓝珀惊道:“出色在哪里?在他像个街头混混一样纠集一帮乌合之众,在他妄想带领他们把红旗插到白宫去了吗?即兴演讲不是张口就说,瓦克恩如果真有心告他,他不仅项目就不要有了,直接今晚被驱逐出境了。还想一根鸡毛飞上天呢,我看是生得渺小,死得蹊跷喔。”

伯尼说:“你说他是混混,可是好玩好斗混社会的人是最能做市场的。”

蓝珀嗯了声:“是的,混到全身上下都刺了青,只有嘘嘘的地方没刺青。”

“听了他的经历,不觉得他很可怜吗?”伯尼以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打感情牌。

蓝珀郎心似铁:“可怜呀,惨的呀。好像谁最惨谁就支配了话语权,谁就能让所有人闭嘴,都去哄他。惨的人的话要反着听。他说: 我很痛苦,我很自卑,我穷得吃糠咽菜。他想: 我享受现在的状态,我超级自恋,我要掏空你们口袋里的钱啦!”

“……总之蓝,我衷心希望你能投项廷一票,其他人由我来说服。”

蓝珀当耳旁风,逗着花房里的一只猫:“咪咪,你的小手这么好吃吗,有糖吗?”

猫要跟着蓝珀走了,伯尼才高声道:“蓝!别告诉我你真的听不懂!”

猫的反应一般是人的七倍,但蓝珀与猫同时回了头。

伯尼缓口气,声音低了八度,说:“我不清楚他哪里来的兴趣和渠道,但他的后半段演讲显然是在暗指□□。最后提到的‘光明’,甚至点明了光明会。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在威胁我们,如果今天没有中标,他就会把内幕告诉大众。”

蓝珀说:“我们?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稀奇啊,这跟我有哪点一丝半缕的关系呢。拉了费曼入会之后,他们答应放我一马,我终于脱钩了,我终于自由了。我的这种解脱,你感受到了吗?永别了,牢笼!”

一阵沉默来袭,缓缓流淌着尴尬。不少媒体蹲守在外场,看到伯尼私底下来找蓝珀,好震撼。伯尼是民主党人,美国民主党有点为劳苦大众服务的思想,说共和党在关心穷人这方面不行,太有贵族意识。所以伯尼立场一直跑工人那里去了,他说不是华尔街的资本家在建设美国,而是你们工人阶级、劳动人民在建设国家。项廷头一回听说他的政治主张时,心说伯尼的偶像不该是李小龙,伯尼怕是蹲家里研究了好几十年的毛选。就这么一个伯尼,同情劳苦大众,同情弱势群体,同情小人物,见不得剥削和压迫,听不得芸芸众生的哭声,怎么能站在这与华尔街头号大资本家谈笑风生?他昨天还在报纸上把蓝珀的美丽画皮扒得一干二净,还给电视台送了一车素材把蓝珀写进肥皂剧呢!

伯尼赶紧撂开手,不然明天媒体一定会报道他就像个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病人。这就是心惊肉跳的美国政坛。

可是回到会场,只见项廷已和群众火热打成一片。他一听对方是广东人,就一口完整的九声六调的粤语;一见上海人,阿拉也是。碰到拉丁商时,他就滔滔不绝地聊起在西班牙的经历和见闻,仿佛自己曾在那里长大一样。

然后他施粥一样,给大家发着什么小纪念品似的。定睛一看,那是本世纪中的时候,每位在美的华人居民都要重新开身份证明并永不离身。此证被华人称为“狗牌”。不知道项廷哪里淘来的古董!

真怕走近一点,听到他又在那鼓风,伯尼已经有幻听了:如果五月花号船上满载的为了逃避宗教迫害的英国清教徒,没有□□地站出来,他们盎格鲁撒克逊的后裔们就不可能于征服印第安人主宰美利坚台众国。同样如果不是广大的黑人联合起来与奴隶主作英勇无畏的斗争,那么今天的黑人依旧只能在美国甚至在全世界被当作黑鬼卖来卖去。最有教育意义的是犹太族人,如果不是他们用心筑成钢铁长城,那么以色列国在这个世界上将永无立足之地……

项廷左手拿着那封残破不全的推荐信,右手上挂着一串当啷作响的狗牌。推荐信、狗牌,青龙白虎一样,镇得伯尼不敢靠近,眼珠子转飞了,头皮屑都下来了。

于是他又折回中庭去。戴莉见丈夫进进出出,猜想道:“去拉票吗?发自真心说出你的理由,这样别人才会信服。”

所以伯尼这一次极其好声好气:“他的推荐信是你这儿拿的吧?”

“嗯呢,”蓝珀想了想,“我找的人。”

伯尼脸色渐渐变得紫红起来:“我毁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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